□ 张绥娟
2024年12月23日晨,老船长走了。
当天6点34分,我接到亲戚电话,亲戚带着哭腔说老人家快不行了,我赶紧从上班路上折返。6点43分,再次接到电话,说老人家已经走了。我叫上女儿驱车过去,老船长静静地躺着,呼唤他,已经不会睁眼看看了。
老船长最近两三年经常跌倒但没有骨折,身子骨硬朗而心脑血管却渐渐老化,近两年基本以卧床为主,最后阶段说话口齿不清,吞咽也困难,所以虽然不是很严重的病,却一定痛苦。然而他走得安详平静,用我先生的话说“微笑着走的”,也算稍慰于家人的心。
我所看见的老船长总是生活得潦草。退休前每逢过年总是去加班,极少有除夕与家人一起守岁的时候,婆婆说是因为老船长让年轻同事回家过年。退休后更是穿着随便,似乎只是走亲戚时才换上整齐点的衣服。而吃,也是潦草,上班带着两个铝制饭盒,最简单的菜。休息日回家,如果我们也回去,菜式不少,他总是吃边角料:鱼头、鱼尾、鱼边鳍、鱼脊骨,肉的肥膘、肉皮和切得难看的骨头,还有上一顿的剩菜。新鲜优质的,都给我们。
他最在意的似乎只是一壶酒,冬天每到晚饭前,大灶的“汤罐”里温上黄酒,夏天,桌上先摆好两瓶啤酒。老船长父子各饮一茶盅,或一瓶啤酒,高兴时再开一瓶。每次,他都吩咐我也喝半盅。有时我做菜,记得最初一次做鱼,似乎是一条鲢鱼,我做得很寡淡,老船长吃得津津有味,说“很好”,婆婆不吃鱼的,她始终不知道那次鱼的味道。
我先生说,老船长以前是渔业队的船长。
难怪他去镇上会嫌海鲜摊一斤重的带鱼小,吃酒席看见澳龙,说:“我们那时候不要这个,没啥吃头!”令我无比震惊也无比羡慕。其实,他是见过风浪,也吃过最好的海鲜的。
我先生说,老船长开过浦江游轮,曾几次带照片回家给儿子看,说:“帅不?”照片上是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游客找这位船长的合影,不过,照片已无踪迹,无法让我们一睹风采。
春天时和婆婆整理衣柜,找出两顶船长帽,小辈们都赞“神气”!完全不是退休后在家只穿旧T恤衫、趿拉着旧解放鞋的形象。
老船长曾经是体面的讲究人。
我所见到的老船长沉静寡言,爱看书,有一次看到他和儿子楼下一个楼上一个,以极为相似的姿态躺着看书。退休在家从不串门,都是邻居来串门。“老大呢?”声音来了,老伙伴来了,说笑一番,邻居说得多,老船长说得少。不看书后就一个人玩扑克,类似于接龙的游戏,成为每一天的功课。或者忙各种整理修补的工作。不谙农事,听命于婆婆,打打下手,常被责备,从不还嘴。
七十多岁时常常拉着小推车到市区给我们送新鲜蔬菜和鱼肉鸡鸭蛋,早晨出门,到我们住处近中午,我们还没完全做好午餐。他急着往回赶,于是一壶酒,一样菜,一碗饭,或者一壶酒,一碗馄饨,他独自匆匆吃了,匆匆赶路去。有一次我说:“爸爸,您还是不要跑这一趟了,太累!”老船长回答:“你们娘全副心思都在两个小囡身上,就顺顺她吧。”说完,脸红红地下楼回去。
我先生说,老船长曾经做了渔船小队的队长,后来因为很无厘头的原因被降职,再没有晋升的机会。后来渔业公司解散,到了内河开浦江游轮,然后又开客轮。世事变迁,他退休后,所供职的公司也被合并,他走时,我费了很大的周章才找到合并后的公司负责人,上报事宜。
老船长,邻居口中的“老大”,走了。负责写挽联的师傅问我:他是党员吗?我纳闷,师傅说:是党员的话称呼“同志”……
然后,人们给老船长的称呼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