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颖
记不得具体从哪个年份起,我居然不再晕车。自幼的晕车记忆总和公交车有关。小学一年级,第一次坐上从崇明东风农场开往崇明南门瀛洲公园的春游公交,我便一路无从言语。一下车便稀里哗啦地一番推心置腹于马路旁的矮冬青里。旋即又立刻精神抖擞地挤入春游的队列。
大学志愿者活动,在市区居委会里协助大妈们将登记的居民资料录入电脑系统。每天早晨挤入双层公交的那一刻,晕车的阴影就开始笼罩着我直到午餐。下午回家,登上公交的踏板,这一从胃底部直通食道开始的抵触便再度如影随形。我一度佩服这些和我一齐挤公交的人们,究竟是怎么克服汽油味和晃荡的车厢,前胸贴后背地蜗立在过道里,还能神情自若地将胃黏膜里的食物保持着消化的状态。我对于毕业后工作的第一印象便是因交通而起的恐惧。
除了晕车这一弊端,公交的乐趣当然更值得细数。首先就是随乘客带上车的各类物品。长江大桥通桥之前,南门港是崇明通向陆地的三条水路之一,岛民和货物都由此出入。我最爱看的是随人而携的活物,小型的比如鸡鸭,或者到站时由于刹车极速而大叫的红顶鹅,大型的比如羊。我自己就曾带着一只乖巧的羊羔乘过车。
那是外婆从农场粮站的住户那里要来的一只小母羊,温顺而娴静。外婆用白色的麻袋把它的身体套进去,留下脑袋在麻袋口便于呼吸,随后用粉色半透明的塑料带扎住袋口,免得它撒开腿乱跑。下班时间在尚属拥挤的车厢里,外婆将袋中羔羊置于引擎盖的左侧,背朝司机,面朝乘客。我正观羊脸,看着透亮若明珠的双眸,还有呈微笑状上扬的嘴角,让人心生怜爱。更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从农场到镇里的近十多站路,它就这么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地蜷坐在麻袋里,接受全车人或讶异、或欢喜的审视,静若处子地摇晃在隆隆作响的发动机旁。
大学毕业后学会了开车,公交的时代几乎已远去,晕车也奇迹般地不药而愈了。但说起公交,巨大的引擎盖,车厢里明晃晃的阳光,还有那只冷静的羊,都会浮于脑际。工作数年后,从市区搬回崇明居住,岛陆往返的途中,我特别喜欢坐公交车,即便中途要换车也不觉得费事。
如今的公交都已换做绿色能源车。独立的驾驶室取代了引擎的轰鸣,座椅崭新,宽敞的过道对于站立的乘客越来越友好。自驾要全神贯注于前方路况车况,地铁稳当而准时,但是沿途风景只能匆匆掠过。似乎只有公交,告别了昔日的拥挤和抖晃之后,稳重的穿梭在地面上,为每位乘坐之人提供了满足片刻闲情雅兴的路途街景。也许是代步工具的选择逐渐多元,目标明确的公交乘客日益减少,倒是慢悠悠感受城市景致的游人开始变多。我但凡不赶时间,就喜爱一边散心,一边赏景地任由公交从容、泰然地驶向选定的位置。
崇明的公交似乎更适合游人。除了特别时间、特别班次用于接驳学生和上下班人群。其余的时间段,公交就是一部旅游大巴的功能。我也从一个为了抵达目的地,纵使腹中翻江倒海也在所不辞的少儿,成长为一位上下班时间也能安享清凉心境的旅者。只是有些怀念当年车上的种种活物,而今,即便宠物也不得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