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
教初中语文的赵老师到我跟前时,我丝毫没发觉,还在兴致勃勃地翻阅一本杂志,这本由上海舅舅带回崇明的杂志,我一拿到就放不下来了,被抓个现行。赵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上课不好好听,你的语文成绩怎么提高?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没头没脑地顶了赵老师一句,我这个,也是为了提高我的作文水平呀!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如此口出狂言。赵老师还接我的话说,你确定你一定能提高吗?我说,肯定能。
瘦瘦的赵老师笑了笑说,那我们就三个月为期,作文要是上不去,把你家长叫过来。因为这个“军令状”,赵老师没有没收我的杂志。
但我真的有这底气吗?当然没有了。我的作文堪称稀巴烂。可是,我又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任凭自己“摆烂”吧?何况全班同学都是见证,包括我钟情已久的班花钟美琴。我分明看到她朝我看了一眼,嘴角还笑了笑。是不是,她对我也有信心?虽然我对她,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又怎么提高呢?
这本杂志还在我桌上,突然的灵光一闪。里面的故事那么吸引人,我何不好好研究,也写一篇同样吸引人的文章呢?接下来的课间、晚上,还有休息天,只要我有时间,就细细揣摩那些故事,读完一遍,再继续读。
一段时间后,我的一篇作文,在作文训练中居然得了优秀,并且是全班排名第二。听到这个结果,我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这,我不是做梦吧?我这是真的提高了吗?……接下来是赵老师对每篇优秀作文的点评……崔立的这篇《盛夏的奔跑》,形象地写出了孩子奔跑时的快乐,又在结尾处保留一丝悬念……
课后,我第一次走进赵老师的办公室,远远听到他的咳嗽声,赵老师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憔悴。赵老师并不意外我的到来,很随意地说,看来那个杂志对你帮助很大,你这篇作文写得很好。我说,赵老师,有一天,我的文章也能上那本杂志。赵老师愣了一下,很快笑了笑说,我相信你。
这些是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中叶的事情。
后来就是毕业,再就学,再参加工作。崇明岛一下子成为我偶尔往返的故乡。
巴掌大的猛将庙镇上,我时不时地碰到赵老师,赵老师每次都会问我,你上杂志了吗?我在佩服他记性如此之好的同时,也汗颜地说,快了,快了。这个昨日的承诺早被我丢到了九霄云外,虽然我有时也会拿几本杂志看,但对我在上面刊登文章,还是没有任何的底气。但每次赵老师一问,我又不愿“认输”。
不久前,我的一个故事《女儿的猫》终于上了这个杂志,讲述的是女儿因为一只猫,经常和爸爸一起回乡下看奶奶的故事。很温暖,也很感人。休息天,我迫不及待地带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回到了崇明。循着印象中,赵老师住在小镇“农民街”上的位置,我一路打听,居然遇上了校花钟美琴。钟美琴说,赵老师家我认识,我带你去吧。
那栋二层小楼,楼前是一小垄的自留地,还种了几排郁郁葱葱的蔬菜。有个埋头在干活的人,瘦瘦的背影,远远看着,这不是赵老师又是谁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钟美琴叫了声,爸,你学生来找你。
抬头的赵老师,看着目瞪口呆的我,笑着说,先进屋吧。屋子里,洗完手的赵老师走出来,看上去气色很好,看着我说,你这是上杂志了吗?我说,是的,赵老师。我把那本崭新的杂志递给他。赵老师翻到了有我文章的那页,读完点头说,不错不错。这个时候,钟美琴端着一盘水果出来了,赵老师看着我满脸挥之不去的疑虑,又笑了说,班上没人知道美琴是我女儿,她跟她妈妈的姓,这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又说,有兴趣你可以写写。钟美琴抓了几枚红红的小番茄给我说,那天看到你和我爸打赌,就觉得挺有意思,老头子居然被挑战了。
我们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