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
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爷爷回到崇明岛做油漆匠,是在提前退休了上海的工作后。当时50来岁的爷爷,纯粹是去搭把手。亲戚家儿子要结婚,经济又不富裕,好不容易请木匠打好了一批木质家具,又请不起油漆工,便自个儿买来漆面所需的涂料和工具。
爷爷当时漆的是五斗橱。先是打磨,爷爷用从粗到细的砂纸反复打磨其表面。爷爷干得认真,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的。打磨完毕,上底漆,爷爷涂得认真,连家具各个接口的位置也不放过,说起来那些还都是盲区。但对爷爷来说,没有盲区,也不能有盲区。待底漆干透,用砂纸打磨表面,用调配好的腻子填补针眼、缝隙等地方,再砂纸打磨,最后才是上涂料。爷爷每一步都是精细到了极点。
那个亲戚后来惊讶地发现,爷爷的这个做工,细致度和质量堪比油漆匠呀。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的毛糙和凹凸不平,都能映照出清晰的人影了。
亲戚说:“哥,你这是把八级钳工的水平,都用上了。”
爷爷就笑了笑。在上海的大厂里,爷爷干到了八级钳工,这是众人皆知的。其实,爷爷在给亲戚家干活前,还偷偷去别处看,又认真琢磨了好几天。这也是爷爷以前在厂里干活时,养成的习惯。
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爷爷就此干出了口碑,开始是一两家,后来是越来越多的人来找爷爷。每一家都非常认可,都说爷爷这个活儿,不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崇明岛各家大造楼房的阶段,也是油漆匠最忙碌的时代,本来农村就有油漆匠,他们一开始是嫉妒爷爷的。最后,他们选择拉爷爷“入伙”,说单干不如群干,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爷爷提了一个要求:“质量必须按我的标准,不然马上散伙。”他们同意了。因为爷爷做得精细,又负责任,很快成了领头人。主人家给他们结算工钱,有时会给爷爷多一点,爷爷拿了,会匀给其他人,说:“大家干得一样好。”那几个人就都很信服。碰到需要让掉点钱的,爷爷也爽快,说:“那就让一点吧。”让的钱,都是从爷爷那份钱里让的。爷爷说:“没关系,我有退休工资呢。”
那时爷爷的退休工资倒是不低。邻居家的儿子找不到活儿干,邻居带他上门,让他拜爷爷为师,去做油漆匠。爷爷问:“能吃苦吗?”小伙说:“能。”爷爷说,先干几天,干不好就回家。奶奶亲戚家也找上门,请爷爷带他们儿子也去干油漆匠。爷爷好商量,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正好那些天活儿接了不少。爷爷也答应了。
爷爷这一干就是十几年,活儿遍布附近的几个乡镇。后来一提爷爷的名字,好多人都会马上反应过来,说:“哦,是那个干活认真、很好说话的油漆匠崔师傅吗?”爷爷这批油漆匠,最多的时候,有近十人;最少的时候,也有四五人。
爷爷是在2005年离开的。出殡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但送别他的队伍,还是排了好长好长。许多是爷爷干过活儿的主人家,还有他的工友他的徒弟们,都从各处赶来,一定要送爷爷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