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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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23日 星期六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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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地,是旷野的花冠

  □ 丁惠忠

  一年起始,严寒隐蔽身后。此时,我最期盼春天来到人间,春的美意如水墨画一般渐次涂抹一笔笔暖色调。倘若没有这个铺垫,倒着实有些无趣,哪里谈得上后面季节的瑰丽和果实。

  那天,经过前哨农场北沿路段,车窗外,我透过马路行道树瞥见一块块油菜田,悠悠地铺展着数千亩一片明黄色,特别耀眼,映照远方。我停车走入田边凝睇,竟是暮春与初夏之间晚油菜花,花期正盛,以浩大的姿态紧箍春天似的。

  已过立夏,小田小野的杂花开没了,接替的是夏荷、茉莉、睡莲、蔷薇、栀子花——我想说的非草本植物,在此遇见,便悦纳这片乡土滋养出的庄稼地穗花。我掏出手机打开摄影镜头,将这片穗花留下来。

  晚上,我将开阔的油菜地,明艳的菜花,葱绿的杉树林,还有几张涨潮的河泊图,一并发到微信朋友圈,并写下一句话:“……满目是画,一幅幅装裱在旷野里,那么洁净与美。”这是我家乡崇明的土地,被称为花岛,概括地说在于旷野之美。

  这座孤悬水流中间地带的岛屿,是粗粝的,未经人工雕琢,古老的泥土全来自原始的长江,一路被江水裹挟冲刷至下游,经千百年淘洗、沉淀,海洋退却了,入海口一片片滩涂慢慢形成大地。大部分土地至今未被混凝土覆盖,地脉气息充沛。得长江恩赐,沙滩地变成了绿洲。祖父这一辈种田人最臣服脚下这片田地,硬生生将盐碱地种熟了,也摸透了土地的脾气,玉米、麦子、黄豆、水稻等农作物,哪一季耕种,移栽、浇水、上肥那些环节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必须把土地“哄”开心了,庄稼地像镶嵌在岛屿上一道璀璨的花冠,自会给侍候的人饭吃。老一辈种田人用尽一生,种活了自己,也种活了一家子人的命。“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才留得一方繁茂的庄稼地。

  我在外工作几十年,每一次踏上这块土地,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番感慨,感觉自己被生活移栽到别处的一株庄稼,回归到温软的老巢。恍惚间又想假如未曾离开过岛屿,像我的祖辈成为岛上种田人,然后老去,在埋在地下之前,会对亲人说些什么呢?说实话,我回答不了。但是,我多少目睹了生活中存有各种可能性,始终在发生新的变化。

  籍此,我有了回望的勇气。平常我从市区走G40长江隧桥回小镇,远望隔道行驶最勤的是盛载着农作物、水产品、菜篮子等车,频频驶向城市,便知这块土地上依然是庄稼遍野,穗花飘香,有千年农耕文明的传承。我被父母栽种在他们守了一辈子的庄稼地上,后来我像一颗粮食运到了城市,内心始终拥有着一片乡土。所以,我连做梦一直有这方热土的烟火,盈盈的溢出无数个长夜,游荡在生活周围。回城上班后,我老想着那块晚油菜花田总有一天会褪去金黄色,主秆斜逸的枝丫上密集的花,等花一落都会结荚,一串串的青荚里鼓胀油菜籽,由外表碧青转淡绿,再到枯干色,荚壳里的籽粒渐渐变成了黑色,油菜便成熟了。

  忆起退休返乡定居的晓依哥,他有一次跟我聊起昔日待在村庄的岁月。时序进入大暑天,要收割油菜了。在凌晨,露水湿润着油菜秆,抑或等热量泻去,晚霞时隐时现,这时他跟着家人带上两把镰刀走进油菜地,一把镰刀割钝了换另一把,也不可大咧咧地挥镰,会震得部分熟透的籽荚坼裂。油菜秆割倒后,暴晒几日,整棵秆枝晒得像柴草一样干黄时,便在太阳底下铺上一块大蓬布,将一捧捧油菜秆堆拢,一层压一层似一座小山。晓依哥说,此时,在上面打滚扑腾,有多少力尽管使,还用木棒、铁器敲打,将油菜籽从荚壳里削出来。

  活干完,差不多总要到傍晚。有时田块大,要忙到夜空出来了星星,才拉着装满一平板车的油菜籽回家。电灯光下,晓依哥一家人彼此盯一眼像染过墨的面孔,开出了一朵朵黑牡丹。但人实在太累,没有取笑逗乐的劲了。

  因此,我觉得当时夏收的情形,每一个场景里都有负重的身影,无尽的劳累。在丰收的果实面前,又自有一种朴素而高贵的美。

  入秋后,表姐也一天都闲不住了。逢周末,我会抽空到村庄看看她。

  晨曦初现,她跑去水稻田察看,穗头还是直立的,被稻叶浅浅地紧裹着。又很容易分辨出一株株散在稻丛中的稗草,瞧它长势旺,东一撮西一把高耸于稻秆。这种“坏草”最欺水稻,周围的营养被它吸收,待水稻成熟,稻谷瘪了。她被惹恼了,赶紧穿上高筒雨靴跨入稻田淤泥,精准地将稗子拔除。几垄田地寻一圈,干掉稗草,衣衫早已湿透。而沟沿上,堆起了一个个稗草垛,将被烈日晒死。

  此后,她几乎每天去一趟水稻田,查看一番成熟度。末了,不再灌溉,田畈逐日干了。其实,她种了四十多年庄稼,知道哪个时间节点,稻的穗头裂开,毛绒绒的穗花盛放了,穗花一谢,结了稻谷,稻穗沉甸甸地弯下来,在太阳映照下铺满金灿灿的光泽。

  这时候,表姐最盼望风调雨顺,她家水稻田与村里人家一样变成粮囤。夜变长,秋深了,就要开镰收割。她念叨过一句颇有意思的话,我一直记得。她说,秋收时,心里长满了庄稼。

  我理解表姐,秋熟最忙,赴在田地里劳碌。庄稼地本身,在我看来就是一株株花朵,花开花谢才有一年的好收成。而表姐的心,此刻便开出了花。

  但我又会想,除了耕耘者自己栉风沐雨、流下汗水,还有多少人看得到稼穑,看得到农民一个个季节的艰辛付出?!

  当捧起一碗米饭,挟一筷用菜籽油烹饪的菜肴,撕一块小麦粉做的面包——小时候,父母见我掉一粒米饭,剔下一叶老菜皮,总被骂上几句。是啊,那会儿哪里想得起庄稼地后面这群人,尤其难以用心地去窥见农作物的生长和成熟。

  也难怪,到了我的女儿这一代人,离开乡土久了,有可能乡情在某个阶段被时间磨损变得淡薄了。那些出生城市的人,对村庄和庄稼本来就陌生,偶尔看到描绘乡土的文字会心有所动,频生感触,那是一种生活催生的另一种命运。

  我相信终究会有一天,待他们回到乡土一处旧居,见风物盏盏,回眸祖、父辈的过去,面对岁月藏下的点滴往事,在成长中岂能不触景生情呢。

  也许,哪天遇到一处浩荡的大地,一条壮丽的河泊,一段伟岸的大堤,感怀山水景色的美妙,在意大自然之美。仅此而已,那还算不上有多大偏差。要我说,假如多一份怜恤他人的胸襟,怀揣感恩之心,常去看看乡土上的庄稼地,沾上一点儿泥土,出一身混合穗花香的汗水,更能体会到足迹下旷野的力量。

  旷野之美,我想应包含大地的豪迈和人的心灵的相契。乡土上的庄稼地,那是旷野盛开的花冠,我忖度可以同时种在人的心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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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 (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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