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日近,又想起了一个沉重的话题:如何对待人生的远行?
曾经写过一篇短文,叫做《生日那一天》。登报以后,有位朋友告诉我说,文章是有点道理的,但读了以后感觉上有些悲伤。
我不解,按道理说,生日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为什么这位朋友会有这种感觉。终于想起来,原来文章的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在内心里或许并不喜欢过生日。但流水般逝去的岁月,总是如期把一个个生日送到你面前,人也就在这不断到来又不断离去的生日中,平添许多白发和皱纹,然后带着对于人世的无限眷恋,慢慢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也许,正是这一段议论触发了他的思绪和情感。于是我告诉他:“你的感觉或许是对的。本来还想写一篇关于忌日的文章,但那样的文字更有悲怆感,不写了。”
“为什么不可以换种角度,写得乐观点、轻松点。”
仔细想想,他的话是对的。凡事都有两面性,人们对于同一件事情具有不同的看法,是因为站的角度不同。因此,对于忌日——每个人都会远行的那个日子,完全可以轻松、乐观地对待。
其实,人的离去是辩证法的胜利。有生必有死,无死何来生,死是每个人总要面临的最后归宿。生生死死,犹如白天黑夜的轮换,一年四季的更替;犹如花开花又落,一岁一枯荣。所以没有人能够抗拒,没有人能够逃脱。活着的时候,人间或许有种种不平,但在死亡这一件事上,上帝一律的公平。不管你是贵为天子,还是一介平民,终将零落成泥,化作尘烟。任凭帝王将相的陵墓修得多么宏伟和奢华,但躺在里面的依旧是失去了生命的一具僵尸。试想,如果人类可以永生,那么我们的星球将是一种怎样的景象?一定到处都是身体佝偻、瘦骨嶙峋、百病缠身的老人,他们已经衰老,他们还将继续衰老下去。面对此景,死亡将是何等甘美的安息。
人的离去,是和人世间一切恩怨的一次了断。人间有无尽的挚爱,也有无边的怨恨,怨恨丑恶,怨恨屈辱,怨恨种种的不平。遥想当年那个动乱的年代,制造了多少怨魂。还记得那个傅雷吗?这个中国一流的翻译家,在经历了抄家和无数次的批斗凌辱后,于1966年9月那个寒秋,与妻子在家中双双自尽。难道他们不知道人生之宝贵、生命的来之不易吗?不!他们不要瞧见这肮脏的世界,不要瞧见那些禽兽般的人渣。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悲壮地死去……今天的世界,我们也见惯了怨与怨的对垒:你对我辱骂,我把你封杀;你给我穿小鞋,我让你蹲大狱;你派兄弟驾机撞了我的大楼,我用军队持枪抄了你的老窝,甚至以极端方式结束了你的生命……这种怨怨相报何时了?或许,眼睛不闭就永远咽不下这口气。但倘若死之将至,则万念俱灭,一了百了。一生中所有的恩恩怨怨一朝放下,该是何等的轻松自在。
人的离去,是对人世间一切苦难的一个终结。人伴随着自己的啼哭降生,又在亲友的啼哭声中辞世,人生就是一个苦难的过程。富商为赚钱而寝食难安;平民为生计而艰辛劳作,官员为功名而绞尽脑汁;小孩为做不完的作业而愁眉苦脸,大人为残酷激烈的竞争而心力交瘁……频发的台风、地震、洪水、海啸、泥石流,还有身体内的疾病、人与人的倾轧、国与国的纷争,使人间处处苦难丛生。这世界何处才是安闲之地?或许,有朝一日安然离去才是对于苦难最后的终结。
人生百年,地球为家。但这里不是人类的久留之地,我们有的只是一个临时户口。唯有在远行之后到达的那个地方,才是人类永久的家园。那里没有纷争和怨恨,没有疾病和灾难,没有虐待、没有屈辱、没有数不清的种种罪恶。所以我们何必惧怕那个远行的日子。
其实,我们生活着的每一个人,每时每刻都行进在通往那个日子的路途上,谈笑风生,相望于道……
写下这些,最后还要说一句,生活着的人们对于自己的生命要无比珍爱,因为那是我们人生中的唯一;但当远行的日子一旦来临,我们也要坦然面对,因为从古到今没有人能够抗拒。
在人生中,一切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总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