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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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20日 星期六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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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自有方向

  □ 丁惠忠

  面对一座岛屿,我总会想到水流和岸头港这个称谓,那里的堤、岸、水,甚至潮平两岸阔,航道桅樯林立,舟楫如梭。崇明曾有这样一条港河,水流不止。

  我记得的岸头港,贴近东部入海口,是我老家所在地,在梦里频繁出没,不管怎么使劲,很难爬上去,眼花缭乱中大岸变成鸟的翅膀飞到了云端;港河的水流,被梦境折叠成一截横卧的瀑布,纷纷向空中泼洒浸润……我想起爷爷这一辈人,是最早开河做岸,披霜沐雪,铁铲插入冻土发出的吱咯声,惊飞芦苇丛鸟巢里等待冬阳暖身的鸟儿。这群穿着家织老布的老农,在寒冬里钻出热被窝扑进冷风中,去挖掘滩涂地下黄沙泥,肩挑百余斤重的泥担,来来回回不计其数地密匝匝堆砌起一条东西走向的堤岸,围垦挖空的坑洼地,成了港河,最后命名岸头港。

  有一天,村里一位邻居老人去世了,我回乡奔丧时生起一个念头,要寻找这条记忆中的岸头港,自己化身一艘古船驶进它的港湾,将其还原,尽己所能来一次对祖辈的怀念与致敬,也是对童年的回望。

  我询问村庄里的老人,是否记得开掘这条河岸时最初的模样?有老人说,高出庄稼地不止一屋顶,人站在南岸,看不到北岸村庄的房屋和百年老树,港河又阔,一次潜泳到不了边。另有老人说,岸顶宽度可以走一群牛。他们嘴里的一群牛,少者三四头,多者七八头。当时,岸外滩涂长满芦苇、蒲草、丝藻等野草,他们农闲季节就贴着长江南泓道入海口放牧,逐年延伸到东滩,连江浙一带养殖户都来放牧,高峰时达5000余头水牛,故有水牛之乡的称号。

  清乾隆年间岛屿东部开始围垦,由南向北延伸,乾隆后期建镇,取名陈家镇。许多年前陈家镇地区被分成陈镇和裕安两乡,岸头港作为两乡分界线,到了2000年12月合并为陈家镇至今。历史久远,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无人不知岸头港。

  岸头港,在我的童年时代,说它是生活的乐园并不过分。过去乡土上长大的孩子,泥土和流水,就是不花钱的玩具。踩在脚下的泥土,一点儿意识不到有多么厚实。而黄泥岸横跨在那里,被祖辈从地下掏出,垒高夯实,似大地上拢起背的龙脊,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与它在一起,才觉得是真实的,玩耍变得格外的痛快。

  男孩子没一个不去岸头港玩,名堂可多了。与我结伴的是大胖、水娃、原根。大人出工,我们必去岸头港。大胖从瓜藤上摘下几根青黄瓜、几只番茄;水娃家的枇杷熟了,总要摘一小袋;原根带着火柴和引火纸,有时从他的奶奶家橱柜里挑几条蒸熟的小鱼干,实在没啥带了,便从咸菜缸里挑一棵根部腌成黄色的芥菜。我家正好有亲戚送了一包红枣,母亲将其藏在木板箱里,想在过年时煮红枣茶待客,却被我一次次拿上一点儿与小伙伴分享。谁知,末了只剩下一只空包装袋。

  伙伴们带去的东西挺丰富,可对于馋嘴的村野少儿来说,哪经得住吃。盛夏的玉米地,鼓胀的玉米棒垂在秆上,采摘一兜剥掉外壳,寻一处岸脚凹坑,捡拾一些枯干的树枝、树叶,原根会生火。众人将枝丫穿入玉米棒芯,往火上慢慢烤。不一会儿,黄玉米粒在烟火中熏黑了,卖相难看,但烤熟的玉米粒飘出一阵阵香味,竟招来附近三四条狗,围在岸边庄稼地瞪圆了眼睛。

  这样吃了一通,便下港河摸蟹捉鱼。我们闷水从淤泥中揪出一堆大蚌或数只螃蟹,活捉几条一虎口长的翘嘴鱼。这下热闹了,又忙乱一番。折一支江芦,取一段老根拍开,江芦锐利的一面插入鱼嘴,一直捅至鱼肚,我们清空鱼肠苦胆,接着放火堆上烤。鱼鳞是留着的,有鱼脂,脆。哪里料到烧烤这个词,早在童年里就有了,我看比现在海鲜烧烤“正宗”,趣味尽在一群野孩子烤出野天野地的欢乐。

  而比我大七八岁的一拨人,他们的童年也在岸头港的水流、堤岸、芦丛、林带中度过,似扎堆的小牛犊和一群神出鬼没的鸟儿,纯朴与灵动。他们长大后离开了岸头港,像一股股水流,流到远离故乡的地方,变成一条平凡又强盛的堤岸,从事不同职业,护卫一方。当然,更多人仍是农民身份,传承着种田人的本色,与父辈一起建设家园、赡养老去的长辈,日夜守候,最后将他们一个个送去墓地。随之又会眼巴巴在悲伤中,挨个送走父辈的人。到了这些关口,恨时间不可逆,如水流,会时不时地抛下万物疾驰而去。

  几十年倏忽而过。岸头港早已夷为平地,我的童年往事,却并没有随岸头港的坍塌消逝。

  前不久,我回到小镇,让大胖带我去了岸头港旧地。大胖不像水娃、原根定居在城里,他先在镇上企业做工,一直当到副厂长。在企业转制时,他自己创办了一家五金小工厂。这次相见,大胖童年时一身膘不见长,反而成了精瘦的汉子。他说:“厂子不大,近百个职工,维系一个个家庭的生计,我怎么胖得起来。”我接着说:“大胖,你都是实心肉,结结实实过日子的样子嘛。”他好像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开心地说着往昔。岸头港先是推平了岸,垦地种上庄稼,港河被河岸的泥土回填,成了一条悠长的沟渠,用来排涝、取水、浇灌庄稼地。后来,两港周边房屋实施旧改,拆迁形成商务办公区、高校园区和商住楼群,原来那座水闸朝东位置,便是现在的朱雀河桥。而那条沟河,经过重新挖掘成为大河,连通涨水洪,经南横引河通达奚家港,出港一路流经长江,汇入浩浩荡荡的东海。

  听大胖如此言说,我觉得那个水源地,确实仍是岸头港的流水,那龙脊一样的岸背变换成地脉,似潜龙蓄积力量汩汩地拓宽了河床,它自有流向,也都是线状流淌,很多时候不是直线,会曲里拐弯,偶尔可能倒流,但不改流入大江大海的豪迈,没什么阻挡得了流动的唯一性,这是水流的本质。我思忖,童年毕竟如港河之水流去了,而岁月冲刷出的新河道,正奔向更壮阔的前方,似岸头港百年水流,认准了远方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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