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敏
又长又软的大耳朵,湿润乌黑的鼻子,格外修长的脑袋——这只风靡全球的卡通小狗史努比,原型正是现实中的比格犬。因为可爱的史努比,比格犬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广为人知的犬种之一。
在医院偏僻角落那栋安静的四层小白楼里,常常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
我常到这里参加实验动物审查会,有时早到,便顺道看看一楼的犬舍。两排铁笼里关着大小不一的比格犬,毛色多是棕、黄、白相间。它们或趴或站,看到陌生人,叫声高亢起来,湿漉漉的鼻子使劲挤出笼网缝,黑亮的眼睛望出来。
比格犬是医学研究的“常客”。它们遗传稳定,脾气温顺,个头适中,更关键的是,它们患的癌症、糖尿病、眼部疾病和癫痫等疾病,大部分与人类相似,对药物的反应也相近。饲养员说,它们的忍耐力惊人,就算被注射了会疼的药,有时还会舔舔实验员的手。抽血抽多了,竟会主动伸出爪子等着扎针。
偶尔在笼前停留片刻,与那些温顺的眼神相对,心会莫名地软下来、静下来。想着这些狗儿背负着既定的命运,却在每一次接触的瞬间,依然毫无保留地给出依赖与信任。
那天深夜,朋友圈跳出一条消息:“这儿有只超龄的实验犬,性格温顺,有人愿意领养它吗?”
照片里,一只比格犬怯生生地望着镜头。
发消息的小陈是研二学生,在导师课题组负责照料实验犬。他看着这只叫露西的比格犬,忘不了上学期间练习手术缝合时,在它腹部留下的那个清晰的十字疤。露西真是乖极了,再疼也只是低低呜咽,从不反抗。想到它最终的归宿——和大多数完成使命的实验动物一样,面临安乐死。小陈心里堵得发慌,拿起手机,拍下露西隔着笼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发到了朋友圈和几个实验动物群里。
消息在朋友圈里炸开了。
“它们为医学做了贡献,可能一辈子没踩过草地,最后连看一眼外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领养风险太大,万一带着没检出的病原体呢,谁负责?”质疑的声音同样有理。
小陈没想到,这条消息会被反复转发,掀起了不小的争议。支持和反对的声音,立场分明。
露西蜷缩在编号B-7的笼子里。实验记录本上,它是“高血脂药物模型-7号”。生人靠近时,它会猛地瞪大眼睛,全身肌肉绷紧——这是无数次注射留下的本能。那高亢的叫声,让我想起饲养员的话:比格犬爱叫,是用不同的声音诉说自己的需求和感受。
大多数实验动物最终会被实施安乐死。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在规则之外,总有一些微小的努力在悄然发生。一些关心实验动物福利的个人和组织,努力为实验室的比格犬寻找领养家庭。
终于,实验室的铁笼为露西打开了。兽医看了看露西那条僵硬得像塑料管似的尾巴,低声说:“关得太久了,尾巴的神经怕是不行了,它可能永远也摇不了尾巴了。”
严格的体检后,露西被放进运输箱,带到了领养处。箱门打开,它第一次踩在松软的地上,腿一软,瘫倒在地。这陌生的触感,让它无所适从。
领养者是位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老人。她静静坐在露西身边,布满皱纹的手,轻柔地抚过它身上那些细小的疤痕和针眼,声音低缓:“乖囡,不怕了哦。”
露西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翕动着。它扒着旁边的栏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那个曾经烙在冰冷铁笼上的“B-7”,在这一刻,终于从一组冰冷的实验编号,变成了领养协议上一个带着温度的名字。
露西是幸运的,在它身后,是那些看不见的、为实验动物争取“生”之可能性的普通人的坚持。想起《动物解放》里那句话:“痛苦就是痛苦,无论承受者能否理解痛苦的来源。” 露西身上细密的针眼、僵硬的尾巴、本能的恐惧,都记录着无声的痛苦。我们依赖它们推动医学前行,当它们“功成身退”,是否也该被赋予一个选择——一个不仅仅是“人道”的终结,而是真正“活着”、被温柔以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