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颖
母亲为我保存完好的童年相册里,有一张我的舞台演出照。照片中有几位我至今还叫得出名字的幼儿园同学。小演员们双唇和面颊涂着高原红的胭脂,各个穿着儿童节的新衣,分毫不差地摆出老师教授的动作。记忆中舞台很高,至于是被抱上台的还是自己爬上台的,已经似是而非。
照片中的我穿着母亲挑选的粉色棉布裙,心里却觊觎着边上知青女儿飘逸的白纱裙。那时的裙子很少撞衫。崇明本地的孩子多是母亲亲手缝制或者针织,花色也多有原创。而上海知青子女的衣服大多是购自上海的商品,式样新潮,针脚细密,超越人工难度。我当年对舞台表演的审美很俗套,对母亲素雅深秀的配色难以接受,天天梦想的是嫩黄、鲜红的明艳亮泽。
农场的舞台有三处,根据演出规模和观众对象做出不同的演出安排。最宏大的是农场影剧院,位于居民区密集的四通八达处,舞台自然也最为宽深。我在“正月新春”的秧歌舞里演过一个手提鞭炮过场的小丫头,只觉得一大串歌词都已唱完,我才从舞台的幕布一侧扭到了对面的终点。晃眼的灯光俯照下,褪色的木地板留下的是一串串小舞鞋旋转的脚印。深浅交错仿佛是一汪洒满细雨的池塘。
规模比剧院小一半的是学校的阶梯教室。在农场九年一贯制的学校里,选举和演讲都在这主席台的方寸之间。这座教室的舞台见证过我好几次背不出台词的窘迫。以至于如今我都不愿意刻意背稿,而宁愿语无伦次的临场发挥。这个讲台很少有舞蹈这类的娱乐活动展出。最放松的大概就是相声之类的演出方式了。
农场最小的舞台地处农场的行政中心——场部的一座平房里。我的演出照便是在这里拍摄的。距离照片拍摄二十多年后,整个场部预备改建为光明花博邨。我无意间探寻到这间平房。敞开的门,积灰的水磨石地板,整体洋溢着尘封的气味。舞台是水泥砌成的,同样水磨石的灰白台面,两侧有狭小的石梯可拾级而上。想来,当年就是为幼儿园孩子而设计准备的。重见舞台的那一刹那,我那模糊且久远的记忆被调用了出来。原来当年我的脚丫就是顺着这窄得似乎只容得下单足的楼梯而上的呀!
舞台背景就是一面白墙。崇明春潮秋涩的月份让漆面上细碎的粉尘斑驳脱落,我忍不住再度踏上舞台重新环顾四周。昔日等身高的舞台原来只是刚达膝盖。透过已发锈的红漆铁窗框,一棵香樟树的树杈中还夹着一个锈红色的喇叭,当年这个喇叭里应该曾经播报过要上台领奖的光荣名单,也播出过舞台要表演的剧目。
去年的深秋,花博邨业已落成。我特地重回舞台。和上一回探路又相隔了十年。修旧如旧的平房已经重现了当年的教室模样。干净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小矮凳。舞台四围的墙面也被涂料完整地修整平复了一番。我仿佛能看到今日的孩子们在这里表演节目的样子。或许其中的一个孩子,也会同我一样,再时隔三十年后站在这里神往当年,想念着母亲准备演出服时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