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振华

　　萝卜和豆腐

　　萝卜切丝，豆腐切小块

　　装在蓝花瓷盘里

　　等会，要做一个白白净净的菜

　　还不到下锅的时候

　　我默默看着，想着它们的素净

　　它们清淡又绵长的意味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人世

　　想到了，在自己微茫的一生里

　　默默走过的那些人

　　他们卑微的清白、朴实、纯良

　　人世的情意无处不在

　　对此，我体会了多少

　　还有多少至今没有领悟

　　又有多少被我所忽视、辜负

　　准备午饭

　　上午，老妻从菜场回来

　　买了竹笋、韭菜、鲫鱼

　　还有些葱、姜和蒜头

　　便开始拾掇，清水洗涤

　　案板上的、水池里的声音

　　细小、琐碎，时断时续

　　有无须言说的默契

　　安排停当后，就等饭点

　　我们心里踏实，似乎万般皆备

　　似乎这不只是对午饭的安排

　　也是对将来而未来的所有

　　做好了有条不紊的准备

　　剥豆瓣

　　老妻吩咐我剥豆瓣

　　从前，我和父母一起剥过

　　现在，剥豆瓣的细小动作

　　和父母一样

　　连剥下来的豆壳

　　豆瓣放进盆里细碎的声音

　　也完全一样

　　一颗颗豆瓣，就这么剥着

　　仿佛捻动念珠，心里宁静

　　豆瓣的清香，有时光的气息

　　如某种悠远的传承 

　　使人回到从前的慢生活

　　黄瓜烧豆瓣

　　切好的黄瓜像绿玉

　　剥好的豆瓣像翡翠

　　这两种蔬菜走到一起

　　是门当户对、天赐之缘

　　一碗珠联璧合的素鲜

　　从悠远的农耕年代走来

　　成全了人们家常的日子

　　像从前的百姓夫妻

　　不说爱情，但情投意合

　　清澈、默契，执手相伴

　　把素净的生活，过得地久天长

　　腌茄皮

　　刨下的茄皮，清水洗净

　　腌制后，稍加蒸煮，就可下饭

　　这个少有人知的穷人菜

　　曾和我患难与共

　　扛过许多艰难的日子

　　我不曾忘却，也不能忘却

　　因为了解人性，所以深知自己

　　我怕自己忘恩负义

　　在茄子上市的季节

　　不时把它请进生活

　　恭敬地放在饭桌上

　　请它提醒和校正我的味蕾

　　告诫自己要正确吃饭

　　汤菜

　　做了一个汤

　　冬瓜白、菜秧绿、番茄红

　　它们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如此赏心悦目

　　如同纯良、素净的人

　　聚在一起，和谐又美好

　　今天有这个汤，我觉得够了

　　别的菜，都可有可无

　　对美好的东西，要心怀敬惜

　　拥有得少一点

　　才配得上享用它们

　　仿佛一切在握

　　买回了米面菜蔬

　　家里便显得丰盈生动

　　日子就有了实在的安顿

　　我也仿佛一切在握

　　雨季再长，也不担心什么

　　如今，我很容易满足

　　把平静庸常，视为生活化境

　　看见一个个日子

　　稳稳地坐落在米面菜蔬之上

　　就觉得一生并未虚度

　　所有的努力都落到了实处

　　如期抵达了目的

　　蔬菜的恩情

　　四月，接替老去的青菜、萝卜

　　莴苣笋生气勃勃地登场

　　接着，韭菜、芹菜、芥菜挑起重担

　　又有大批土豆匆匆赶来

　　远处，蚕豆、豌豆在努力结荚

　　更远处，辣椒、茄子开始孕蕾

　　黄瓜、丝瓜已爬上瓜架

　　蔬菜不负节令，与时共进

　　以人类的生活为自己的意义

　　关心我们，胜过我们关心自己

　　真该感谢它们，压茬接续

　　向我们传递万世不绝的恩情

　　土豆

　　可以红烧、可以清炒

　　可以做汤、也可以烘烤

　　土豆憨厚朴实，内心温软

　　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

　　无不用心、竭尽所能

　　它们闲着时，如同僧人

　　在角落里安静禅坐

　　土豆，经历了怎样的前世

　　才修得如此圆满

　　于是就想，世上的人们

　　要是都能这样，人间该有多好

　　日常饮食

　　日常饮食，如此便好

　　一碗米饭，两样小菜，一个素汤

　　它们摆在饭桌上

　　和我心照不宣

　　简淡，安静，平和

　　有不可言喻的意味

　　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着

　　就过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也是人世啊

　　经过了许多人以后

　　身边留下的三、二人

　　澄净、明亮、温暖

　　有人间的最好心意

　　它们不可或缺

　　早上买回家的蔬菜

　　碧绿、鲜红、雪白、嫩黄

　　多么美好的蔬菜，再过一会

　　就要成为我佐餐的菜肴

　　我可以没有很多东西

　　唯独它们不可或缺

　　贵于金银，高于荣誉

　　为我几十年的生命

　　它们不知奉献了多少

　　对此，我无以回报

　　唯有用它们滋养的一生

　　领悟、感激它们无限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