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勤

　　喝汽水是小时候的乐事之一，但并不是想喝就能喝的，一般都是劳动以后才有的犒赏。

　　农家孩子，除了学习以外，还要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春末夏初，天气热起来了，地里的油菜也到了采收季。母亲起早贪黑，弯着腰用镰刀一棵棵地收割。割下的油菜萁在地里躺了几天，干枯熟透了，就全家总动员去敲油菜了。

　　母亲先平整出一块地来，上面铺一大张用蛇皮袋拼接而成的垫子，再将一棵棵油菜萁搬过来，堆放在一起。我和妹妹手里提着一截短竹棒，爬到高高的油菜萁堆上敲油菜。晒得干枯的油菜萁，一竹棒下去，能听到“唰唰唰”清爽的声音，那是一粒粒乌黑锃亮的油菜籽从菜荚里欢快地蹦跳出来了，成千上万的油菜籽汇聚在了垫子上。

　　敲了一堆又一堆的油菜，不仅额头冒出汗珠来，还不时有红色的小蜘蛛爬到手臂和脖子上，浑身热热痒痒的。父亲见了，就有意给我找休息的理由，递给我几块零钱，让我到村供销小店去买汽水，数量是一人一瓶。我就丢下竹棒，推上父亲的重磅脚踏车，人矮坐不到车座，就左脚踩着脚踏板，右脚斜跨过三脚架踩上另一侧的脚踏板，人挂在脚踏车的侧面，半圈半圈地骑着前行，这种奇特的骑法乡间谓之踏三角车。到了供销小店，买了四瓶汽水，那些汽水是装在绿色玻璃瓶里的，看起来就透着清凉。我把汽水小心翼翼地放进挂在龙头上的布包里，急匆匆往回赶，到了田横头，就招呼大家快到树荫下来喝汽水啦。

　　田间劳作了一下午，大家早已口干舌燥，凉爽清甜的汽水喝下去，是一种神奇难忘的体验，先是滋润了口腔，接着直入喉咙，又好像在肚子里开辟出了一条路来，令人神清气爽。此时，母亲举起茶壶，只是喝了几口凉好的老姜茶，说不喜欢喝汽水。我们还信以为真，认为母亲真是奇怪，汽水这么好喝，却不爱喝。就把母亲那一份和妹妹一分为二，也咕咚咕咚喝下去了，真是酣畅解渴，直到嘴里打出饱嗝来。现在想想，哪有不爱喝汽水的，这分明是母亲有意省给我们呀。

　　说起汽水，想起小队里的咸嫂嫂，我们小孩叫她咸阿婆，她的老伴是小队里屈指可数的退休老工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夏天，我去找咸阿婆的孙子阿峰玩耍，咸阿婆神秘地向我招手，拿出一瓶汽水给我，告诉我这是咸阿公厂里发的福利，拿去喝吧。我不记得有没有道声谢谢，也顾不上玩耍了，兴冲冲地拿着这瓶汽水赶回家。瓶口对准长凳边角用力往下一扣，“噗”地一声，打开了瓶盖，将汽水倒在碗里，和妹妹一人一碗喝了起来。令人诧异的是，这碗汽水居然是咸的，起先感觉怪怪的，但慢慢品味，咸中又带着点甜，还有一股清香，还是挺好喝的。我当时还天真地想，咸阿婆名字中带个“咸”字，莫非经她之手有让食物变咸的特异功能？

　　后来堂兄当上了合同制工人，在城里上班，每次回来，都会到食堂里灌满一水壶的汽水给我喝，那汽水也是咸的。堂兄告诉我这叫咸汽水，工人干活出汗多都是喝这种汽水的，能补充人体流失的水分和盐分，迅速恢复体力。我这才明白，原来确实是有咸味汽水的，咸阿婆才没有让汽水变咸的魔法哩。叫她咸嫂嫂、咸阿婆，是因为她的老伴大名叫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