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中旬的某天,神交已久的吕震邦打来电话:“明朝九九关爱网有个签名售书活动,侬假如有空来捧捧场,顺便阿拉也见见面。”
一口乡音,令人感到格外温暖,我当即高兴地表示一定到。
我得以结识吕震邦老师的媒介,是2011年《新民晚报》上他写的一篇随笔,文中透露他是崇明人,十八岁考取了山西大学中文系,从此离开故乡,只身在山西开始了他长达三十多年的求学与工作的人生旅程,直到年逾知天命的时候,才如愿调回故乡,在长江农场长江中学任教;退休后,定居在上海。
当时我就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吕震邦这个大名,我早就耳熟能详,那可是个大诗人呐: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好几部电影插曲,如《刘三姐》《冰山上的来客》就是他作的词。想不到他也是我的故乡人,而且是我所热爱的文学创作的前辈!
于是,通过报社,我索到了他的联系方法。
一番亲切的乡音交融后,我方得知我张冠李戴了,此吕震邦非彼雷振邦,两姓音不同字更不同。但耳畔传来的他对文学创作的实践与真知灼见,仍使我认定他是我应该学习的文学前辈。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他就在报刊上发表诗歌;后期开始小说、随笔与杂文的创作,对律诗更是有所研究与建树,先后出版了《律诗三百首今译》《诗词名篇今译》,1999年在三峡出版社出版的《我与<名人录>开了个玩笑》,首印就是一万两千册,这在当时已属于畅销书了。
我即萌生慕名拜访他的想法,但是被吕老师婉拒了:“不必专门来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我即应约前往上海,来到了延安中路“上海书展”中央大厅里举办的那个简朴不失隆重、充满着书香的“博客文集首发式”活动的现场,并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台上忙着签名售书的吕老师。
那时候,博客于我来说还是桩新鲜事,想不到吕老师和一班退休的老人联手创办了这个“九九关爱网”,利用余热把这个集聚着数以百计的上海老人的民间博客,操持地红红火火,成了他们乐此不疲、各显艺术才华的家园。现在他们居然又把虚拟变为了现实,把博客中的近百篇美文精选汇编成一部题为《博海拾贝》的文学集,而且还郑重其事地举办了主要作者的现场签名首发式。这实在令我感到新奇与感动。
“想不到吕老师您老当益壮,这么赶时髦呀!”趁吕老师为读者签名的空隙,我发自内心地在他耳边说出了心里话。
“哈哈,你可别笑我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呀,从小就是个赶时髦的人。”
从小?出于初次相识的原因与现场活动的紧张,我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这后面的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悬念。
在之后我从与吕老师断断续续的交往中得知,吕老师不但与我同是崇明沈家湾人,而且少时求学于三乐中学,是时为语文教师、我的伯伯汤思孝的得意门生呢。让我忍俊不禁的是,交流一多,他在电话线那端为我解开了那年在“首发式”上给我留下的悬念:
“我从小就是个赶时髦的人。刚升入初中时,我就喜欢奇思妙想,追赶时髦,写的作文也是天马行空。记得那次汤老师讲授《纪念人民英雄何大庆同志》一课后,我激动地写了一篇读后感,被老师大加赞赏,当堂朗读,从此激起了我对写作的兴趣。到了初三,我更是自编自演了一幕少年维特式的闹剧,再次赶时髦,追求了同班的一位女同学。她是漂亮的校级明星,我是穷‘瘪三’,除了语文成绩尚好外,其他学科都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她把我的求爱信交给了老师,第二天,我就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严厉的批评,学期评语上记录了我这一罪状……”
吕老师所述的这段当年青春年少时的“赶时髦”,后来我在崇明《三乐中学七十五周年校庆活动》纪念册中他撰写的《我崇拜的汤老师》一文中,得到了印证。
自上海书展一别后,我再没见到吕老师,只是在2018年春天收到了他寄来的新著《阴谋与爱情》(中短篇小说集,上海老作家文丛之一)。二十多篇作品,纵横半世纪,人物形象与生活素材,有不少取自于我们共同的故乡。
捧读之余,我很想抽空去上海看望这位老乡贤,向他求教创作的经验,再与他聊聊浓郁的乡情。然而,天不假年,几月后晚报上的一纸讣告,彻底粉碎了我的愿望:就在这年7月2日,吕老师因病在上海华山医院与世长辞,从此我就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谈笑声与对文学的绵绵情话了。
难过之际,我还得知吕老师早在2017年9月就因早期的老年痴呆症,入住徐家汇医院,而他居然不管是电话里还是书信中,都对我滴水未漏,甚至还在数月前向我寄赠新著呢。
行文至此,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吕震邦老师的那口崇明普通话:“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可从小就是个赶时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