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欣赏满目娇艳的花相比，我更喜欢植物的果实累累。在我看来，花仅仅是一件好看的事物。“梅花欢喜漫天雪”，我却只看到梅子。春天，青梅隐于绿叶，初夏，梅子黄了，与麦子的黄混杂，也与麦子的气味混杂。成熟的气息才令人欣喜。梅子是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青梅的酸，酸得毫不留情，即使到了成熟期，它依然酸，与青涩的酸不同的是，它仿佛是深藏已久的酒，酸得老谋深算。应了这个酸，让人产生长久咀嚼的欲望，直到牙齿酸倒，我的乡亲说牙齿“神”了，“神”到不敢咀嚼任何东西。但还是有许多人爱吃梅子。现在想想，梅子实在耐人寻味，与生活的滋味有相似之处。

　　我在乡下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果树。樱桃最早结果成熟，樱桃之味，论甜，甜不到腻人，论酸，酸不到倒牙，平实，中庸，谁都可以尝一颗，有一种逆来顺受的安静。两棵杨梅树，每年结实良多，与市场上出售的相比，小而细，也酸，但与梅相比，酸得不扎实，到了红得发紫的时候开始甜，然后自暴自弃，烂了。杨梅烂的时候很香，远近都能闻到，算是献给大地的最后礼物。柚子树有自知之明，不敢多长，太大，太沉，长多了，风一刮，树便要倒了。这棵柚子树在这个院子里长了十来年，倒了两回，其原因，一是风大，一是结果太多。有了这个教训，每年它只长十来个，不知是不是有了灵性。即便是十来个，挂在树上，也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招摇。柚子并不好吃，但挂在树上，好看。它知道院子的主人栽种它的用意。

　　杏子，桃子，李子，各有风采。

　　我的母亲也为我的喜好“添砖加瓦”。她喜欢种菜，种在院子的空地上，青椒，茄子，番茄，果实累累的时候，也好看。很瘦的一棵青椒树，却挂着硕大的青椒。也有辣椒，到红了，一根一根，细而长，挂在树上，如飘荡的红丝带。茄子，有时候一只茄子足有一斤重，是青茄子，炒一只，一顿吃不完。茄子的长相奇特，只只弯腰曲背，仿佛跋涉的老汉。有一年，一株番茄树，不知是风吹来的还是上年的种子长成的，反正不是主动播种的，在院子的角落长成了。小番茄十分肯结果，从夏到秋，到初冬，它都在结果，红的绿的，交替悬挂。这是天意，天意告诉我，我的院子里要果实累累啊！

　　所以我常常感动，没事就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背着手东看看西看看。有时候抬一抬手，那些累累果实都弹着眼睛看我。我想说谢谢啊，大地富饶啊！说不出来，只说一个字：啊！

　　这个果实累累的院子，给人满足，粮满仓猪满圈。很好。我知道我喜欢果实，不如爱花的格局高，但我依然喜欢果实。

　　崇明创建国家文明城区，取缔小区毁绿行为。这个我同意，但对完全禁止小区种菜不敢苟同。把小区里的空余地方分给居民，青椒，茄子，番茄，比赛着种，多好！这个建议我没提出来，怕大多数人认为我格调不高。要是能够实现，我想也是不差的，生机勃勃的果蔬，也可以认定它们就是花，且未必比花难看。到了某个时段，家家户户展示自己的果实。如果这个小区长了那么多果实而无人偷盗，也是衡量文明程度的一个标识。

　　去年的秋天，去竖河职校的老校长家串门。老校长家里花花草草很多，尤其两棵树让人惊心，一棵柚子树，挂着一个个大柚子。另一棵也是柚子树，但品种不同，果实似橘而大，说是胡柚。正当成熟期，老校长让我们摘一点，他说他们没人吃，看的，熟透了掉到地上，还要一板车一板车往外清理。于是我不客气了，摘了几个回家，一尝，大的柚子不好吃，小的胡柚，比市场上出售的更好吃。水分足，甜中带酸，酸和甜都恰到好处。连我小孙女也爱吃，嘴鼓得像小青蛙。这对我是一个鼓励，我把吃下来的籽收好，晒干，一部分在花盆里试种，大部分带回乡下，给母亲布置任务，一定要让它出芽。盆里的种子没出芽，挖开一看，烂了。三月回家，问母亲，出芽了吗？母亲说没有。四月回家，母亲又说没有，一平方米的土地上都是草，哪有苗的踪影。五月，母亲来电话说，啊呀，草拔了，苗有好多。我回家看看，草已拔尽，只看见三寸高的苗，一二十棵。我止不住内心欣喜，想这幼小的苗，过几年就能开花结果啊。我有耐心，让胡柚树长出胡柚，是一个小目标。设想几年以后，它们也能长出硕大的果实来，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我的属猴的孙女也长大了，如果会爬树，她会上树采摘吗？

　　这是一幅美景。绿叶丛中，红衣少女，金色胡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