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轮毒日悬挂在半空中,天气出奇得热。林成的小汽车开到一条田埂前停住了,他刚出车门冷不防一股热浪让他打了个趔趄。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好奇地朝小汽车指指点点。很明显他们对小汽车的兴趣超过对车主的兴趣!当然,他也用不着讨这帮小孩的欢心。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说服父亲离开故土到都市生活。
太阳升得更高了,光线照射下来,使地上烫得几乎要冒烟。他的眼前不停地闪现着父亲苍老的形象。劝了几次了,父亲就是不松口。今天能说服老爹离开吗?问号像无数只飞鸟在他脑海里飞舞,他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了小时候常玩的一个土墩旁。他跳上土墩向西一望,只见父亲手执铁搭在耘地。地不大,但也不小,约六七分田,呈长方形,解放后不久作为自留地划给他一家的,以后就没变动过。他望着父亲,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父亲低着头,只管干着活,压根儿没注意周围一切。
几十年与土地打交道,父亲有着丰富的看天种地经验,特别是开横成了他拿手的绝活。村里人说:谁要是在他开的横内撒把尿,保证从东流到西不打弯!现在展现在儿子面前的父亲开的横,犹如一埭埭划一整齐的瓦脊。父亲满意地停住了劳作,坐在一块旧砖块上,拿出香烟饶有兴味地抽了起来,皮虫窝似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成见时机到了,匆忙跳下土墩,边走边喊:“爹!我接你来啦。”父亲听到儿子的叫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只是问了声:“啥晨光到的?”问完就只管抽他的烟。“刚到!”儿子说完在旁边一块小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香烟先是给了父亲一支,然后破天荒自己也点了一根。父亲挺惊奇地盯着儿子的脸:“你也抽烟了?”儿子用捉摸不定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后说:“老爹!怕你到我那里后寂寞,也学起了抽烟,以后好陪陪你啊。”“现在抽烟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看你还是不抽为好啊。”父亲说完只管自己抽。儿子好不容易把一根烟抽完,烟把他熏出了眼泪,直咳嗽。“爹!跟我去上海吧?”儿子怯生生地说。父亲慢慢地抬起头来,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久久地盯着刚才开好横的那块土地。
林成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爹!跟我走吧。你一个人在乡下要是有了个生病落痛的怎么办呢?!”此时,有只野虫子爬上了父亲的肩膀,儿子眼尖走过去“啪”一声打死了那只虫子。父亲却浑然不知。
父亲抽完烟,鼓了腮帮吹吐了烟屁股,远望着村里的土地、楼房,神色凝重,混浊的泪珠从他布满纹路的脸上淌了下来……爹终于开口了:“走吧!”
儿子便跟在父亲的后面。走到地东头,爹停住了,眼睛长久盯住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墩。父亲用手指着那一个个土墩说:儿啊,你要记住,这是我爹,这是我爹的爹,这是我爹的爹的爹,这是……爹说完话气喘得厉害。两行细细的泪水在爹的脸上曲曲弯弯挂着。儿子说话了:“爹!你的话我记住了,你说了好多遍了呀!”
父亲扛着铁搭说:我回家换了衣裤就跟你走,儿子说我与你一起到老宅上。儿子开着车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走得很慢,车也开得很慢,这时看宅的黄毛狗迎了上来,走在父亲的前面。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狗汪汪地叫了几声,使儿子的心被刺了一下。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