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振华

　　快乐

　　孩子们在草坪上追着皮球、纸飞机

　　他们跑起来，就能追到快乐

　　但随着他们慢慢长大

　　快乐就和他们渐渐远了

　　用很多时间跑很多路，吃很多苦

　　也不一定追得到

　　就像我，让自己笑一笑

　　要流很多汗水

　　有时，甚至还要流泪

　　雪

　　那天，下了一次雪

　　很稀疏，下得心不在焉

　　落地就消失不见

　　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

　　这几年，雪一直都这样下

　　其实，下得铺天盖地又能怎么样

　　融化后，地上的一切

　　原来怎样，还是怎样

　　平庸

　　做人子、人夫、人父平庸

　　做一个百姓平庸

　　做一个写诗的人，也一样平庸

　　我的平庸，来自天生

　　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我只能站在我的平庸里

　　默默仰慕、向往

　　那些美好、出色的事物

　　用对它们的仰慕向往

　　充填自己的贫乏

　　虚构自己的不凡

　　梦境

　　我的住址很少人知道

　　知道的，也没有谁登门

　　近年来，找我的人却渐渐多了

　　每到夜深，他们就三三两两

　　从十几年、二三十年前而来

　　还是那时的衣着和面容

　　那时的性格和言谈

　　他们和我重现旧时生活

　　复原那时的情事

　　我惊异于他们从未来过我家

　　却能轻易地把我找到

　　有的，给我带来久违的友情

　　有的，和我冰释前嫌，握手言欢

　　指路

　　这个初到这里的外地人

　　向我打听一个地方

　　他说转了好久也没找到

　　我顺手给他一指

　　其实那个地方就在附近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走去

　　想到自己是这里的资深居民

　　在这里转悠了一生

　　有些地方仍不知在哪里

　　至今无法找到，不可抵达

　　也没人可问，没人指点

　　皮鞋与休闲鞋

　　这双存放很久的皮鞋

　　从前，为某种需要才出场

　　好像一直为别人而穿

　　去得多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恭顺、谨慎、不越雷池半步

　　使它早已变形，遍体褶皱

　　隐忍的内外伤，不可痊愈

　　我不会也不敢再穿

　　再穿，唯恐走回到昨天

　　如今，我深爱休闲鞋

　　它的舒适轻松，我格外珍惜

　　行走在路上，就该如此

　　能够换上它们不容易

　　自在行走不容易

　　深情

　　天气一点点冷下来

　　是让我慢慢适应

　　越来越冷的日子

　　这也是一种暖意

　　朋辈一个个离去

　　是让我慢慢适应

　　越来越深的孤独

　　这也是一种慈悲

　　时光一天天流逝

　　是让我慢慢适应越来越老的余生

　　这也是一种深情

　　旧照片

　　这是自己二十多岁的照片

　　在时光的远处，青春茂盛

　　仿佛依然被理想所燃烧

　　那一个生气勃勃的自己

　　令今天的我羞于面对

　　无法说出内心的愧悔

　　是什么缘由和他分道扬镳

　　弄丢了这样一个自己

　　朋友

　　一个朋友故去多年

　　我和另一些朋友谈了他多年

　　用纤毫毕现的细节

　　一再翻新他被时光剥蚀的音容

　　他仿佛依然参与我们的聚谈

　　一次都不会缺席

　　他辞世太早，甚是可惜

　　可他有别人不及的幸运

　　有人去世就被人忘却

　　有人活着已无人想起

　　我们却一直带着他

　　仿佛还在经历人间

　　我不会告诉你

　　经过了许多人

　　才走到人影寥落的地方

　　经过了许多时光

　　才走进来日无多的余生

　　但我不会告诉你

　　走到人影寥落处

　　我为什么仿佛如愿以偿

　　也不会告诉你

　　走进来日无多的余生

　　我为什么心平如镜

　　你没有我那样的经历

　　我告诉你，你也不懂

　　诗稿

　　诗稿写成之时

　　也许就是尘封之日

　　偶或得见天日

　　也如流萤一闪

　　它们是我的影子，对于生活

　　我用情再深，也还是卑微

　　我不记得这一生

　　有过哪双眼睛的注视

　　人世寂寞，总得有个相伴

　　我还是写稿，把稿子

　　当作彼此风雨相随

　　互相抚慰的兄弟

　　无穷

　　看了青了又黄的树

　　开了又谢的花

　　又看聚了又散的云

　　出现又消失的人

　　一切匆匆又匆匆

　　有什么能永驻长留

　　我在世那么多年

　　有多么难得，多么幸运

　　我的生命每天在流逝

　　却至今依然完整

　　仿佛流逝的，只是我无用的多余

　　仿佛我是一个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