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振华

　　一

　　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我和你妈妈都老了

　　难说什么时候有想不到的事

　　我们在，你老家就在

　　不在了，你回来就成了过客

　　老家就成了异乡

　　二

　　我说的，你都懂

　　我不说的，你也知道

　　我很欣慰：多年父子成弟兄

　　但，这也是我的担心所在

　　对我的懂、对我的知道

　　有时会束缚你的手脚

　　让你左右为难

　　三

　　那年，你毕业租了个小屋

　　我来帮你搬家，看见你

　　肩上挂着双肩包，胸前抱着书 

　　在玉田路上，满头大汗地走

　　那一刻，我是如此痛恨自己

　　父爱满腹，顶什么用

　　给不了你一个安身之所

　　人家的孩子生在罗马

　　你却在远离罗马的路上

　　独自漂泊

　　四

　　自尊、不讨好、不求人

　　我们家族的基因

　　在你身上渐渐显现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它能保护、拯救你

　　使你做个干净的人

　　但也会伤害你，比别人

　　将遇到更多的艰难

　　五

　　经历过波折，受过伤害

　　你依然不失真诚良善

　　对人、对事，仍往好处想

　　这没有错，可我有隐忧

　　担心你被利用、被欺骗 

　　我还是要叮嘱你，真诚善良

　　要用对地方、给对人

　　唉，怎么说呢

　　我们家别的出不了

　　只能出你这样的人

　　六

　　怕我晚年生活枯燥

　　你一再劝我现在还走得动

　　出去走走，看看山水

　　我想说，看他乡山水，远不如

　　眺望我不可抵达的你的未来

　　我想象中的你的每一天

　　才是令我迷恋不已的风景

　　七

　　我有许多清晰的记忆

　　哪年，你出生、上学、高考

　　哪年，你读研、就业、带女友回家

　　这些记忆，是我晚年的慰藉

　　在你一步步走来的路上

　　我一次次回想、追溯、漫游

　　每一次，我也在你的成长中

　　获得了一个父亲的成长

　　八

　　我要养好身体，争取不生病

　　生了病，也瞒着你

　　没特别的事，不打你电话

　　非打不可，也长话短说

　　不影响你工作和休息

　　我是个无能无用的父亲

　　只能尽量不给你添乱

　　如果这也算是帮你一把

　　我也只能帮到这些

　　帮到这里了

　　九

　　我们已然互换了角色

　　从前，你常常向我提问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

　　如今，变成了我向你求教

　　你对我的要求以至管理

　　我心悦诚服，一概接受

　　你是世上唯一让我

　　如此虚心、听话、自觉的人

　　作为父亲，我有许多幸福

　　而这样的幸福，最是意味深长

　　十

　　想到你一出生，就在距离许多起跑线

　　很远的地方起跑，就感到亏欠

　　想到你很小出门，独自面对这个

　　又大又陌生的城市，就感到心疼

　　想到这么多年，守着一个空巢

　　和你离多聚少，就感到惆怅

　　想到我越来越快的老去

　　使你心怀忧虑，就感到沉重

　　但看到你一天天成熟、自信、有力

　　我就获得了作为一个父亲

　　全部的幸福、欣慰、满足

　　十一

　　抱你、背你、牵你的手

　　已是太遥远的事

　　那年在出租屋的蜗居里

　　和你在一张床上，共眠多时

　　这样的亲近，今生不会再有

　　有一次，我想摸摸你的头

　　可刚把手抬起，就改变了动作

　　假装给你身上拂去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你

　　我常常会不好意思

　　我早就是个世故的老人

　　但在你面前

　　竟还会有久违的害羞

　　十二

　　但，我还是有个请求

　　那一天，当我渐渐不省人事

　　你要握住我的手

　　让我最后亲近你一次

　　也让我空空的双手

　　把最后一丝温暖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