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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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5月02日 星期三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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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的读法》:一起了解进士文化
书名:《唐诗的读法》 作者:西川 出版社: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出版社
  进士文化,包括广义的士子文化,在古代当然是很强大的。进士们掌握着道德实践与裁判的权力,审美创造与品鉴的权力,知识传承与忧愁抒发的权力,勾心斗角与政治运作的权力,同情、盘剥百姓与赈济苍生的权力,制造舆论和历史书写的权力。你要想名垂青史就不能得罪那些博学儒雅但有时也可以诬人不上税的进士们。在这方面一个很好的例子出在唐太宗朝官至右丞相的大官僚、大画家、《步辇图》和《历代帝王图》的作者阎立本身上。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第九载:“(立本)及为右相,与左相姜恪对掌枢务,恪曾立边功,立本唯善丹青。时人谓《千字文》语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言并非宰相器。”类似的叙事亦见唐人刘肃的《大唐新语》。张彦远这里所说的“时人”系指当时的士子们。阎立本曾于唐高宗总章二年(669年)以关中饥荒为由放归了国子监的学生们。其背后的原因是:唐初朝廷曾因人才匮乏命国子监学生“明一大经”(《礼记》《左传》为大经)即可补官,但到总章年间已授官过多,而这些官员虽通先师遗训却不长于行政与账目管理,可阎立本又得仰仗中下层文吏来办事,不得不对文吏们有所倾斜。这下就得罪了士子们。此事虽与科举考试无直接关系,但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士子舆论的强大,它甚至能影响到历史的书写。士子们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而阎立本本人,作为贵族,不是通过科举考试而是走恩荫之途坐上的官位,这恐怕也是阎立本的麻烦所在。

  儒生能为文吏之事,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学。所以读圣贤书的士子们埋汰阎立本。对此张彦远评论道:“至于驰誉丹青,才多辅佐,以阎之才识,亦谓厚诬。”唐代玄宗朝还有一个“口蜜腹剑”、恶名永垂的奸相李林甫,宗室,也不是进士出身,也得罪了士子们。

  不幸的是,他也是个画家。其父李思诲,画家;伯父李思训更是绘画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人称“大李将军”(他曾官至左羽林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而李思训之子、被称作“小李将军”、官职太子中舍的画家李昭道乃其从弟。在《历代名画记》中张彦远说:“余曾见其(指李林甫)画迹,甚佳,山水小类李中舍也。”这与北宋欧阳修等合撰的《新唐书·李林甫传》所称“林甫无学术,发言陋鄙,闻者窃笑”之语似有不同。天宝三年(744年)贺知章告老还乡,李林甫作《送贺监归四明应制》诗曰:

  挂冠知止足,岂独汉疏贤。

  入道求真侣,辞恩访列仙。

  睿文含日月,宸翰动云烟。

  鹤驾吴乡远,遥遥南斗边。

  这不是什么好诗,但比进士们的一般作品也差不了太多。唐天宝六年(747年),玄宗诏令制举:通一艺者诣京应试。在这位画艺“甚佳”、被赞誉为“兴中唯白云,身外即丹青”的李林甫的操纵下,竟无一人被录取,还上奏说“野无遗贤”。这样,他就狠狠地招惹了士子、进士们,他“奸相”的名头就算定下来了,无可挽回了。除了唐朝的宗室贵族对新兴的进士集团心存警惕,源自两晋、北朝崇尚经学、注重礼法的山东旧族对进士集团也持有负面看法,认为后者逞才放浪、浮华无根。这成为中唐以后持续五十年的牛李党争的原因之一。大体说来,牛僧孺的牛党是进士党,李德裕的李党是代表古老价值观的士族党。这是陈寅恪的看法。

  但历史总是要前进的。唐以后的中国精英文化实际上就是一套进士文化。今人中亦有热衷于恢复乡绅文化者,但乡绅文化实属进士文化的下端,跟贵族李林甫、阎立本没什么关系。如果当代诗人们或者普通读者们一门心思要向中国古典情怀看齐,那么大家十有八九是一头扎进了进士情怀。丰富的中国古典诗歌在今天是我们的文化遗产,但在它们被写出来、吟出来的时刻它们可不是遗产。它们的作者们自有他们的当代生活。它们跟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时代风尚、历史逻辑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我们没有必要为他们梳妆打扮,剪枝去叶。真正进入进士文化在今天并不那么容易:没有对儒家经典、诸子百家、《史记》《汉书》的熟悉,虽有入列之心却没有智识的台阶可上。

  古诗用典,客观上就是要将你排除在外的,因为你没有受过训练你就读不懂。你书房、案头若不备几部庞大的类书,你怎么用典,怎么写古体诗啊!而你若写古体诗不用典,你怎么防止你写下的不是顺口溜呢?从这个意义上说,古诗写作中包含了不同于贵族等级制度的智识等级制度。它其实并不主要对公众说话,它是同等学识、相似趣味的士子、进士们之间的私人交流。即使白居易悯农,他也主要是说给元稹、刘禹锡听的,然后再传播给其他读书人,或者皇帝也包括在内。即使没文化的老太太能听懂白居易浅白的诗歌,浅白的白居易也并不真正在乎在老太太们中间获得铁杆粉丝团。他是官僚地主。他在从杭州寄给元稹的诗中自况:“上马复呼宾,湖边景气新。管弦三数事,骑从十余人。”自杭州刺史任上离职后他在洛阳营造的宅园占地17亩。白居易是居高临下的人。他诗歌中的日常有限性、私人叙事性、士大夫趣味、颓靡中的快意、虚无中的豁达,根本不是当代人浅薄的励志正能量贺卡填词。

  同样,不能因为李白写了通俗如大白话的“床前明月光”,我们就想当然地以为李白是可以被我们随意拉到身边来的。虽说李白得以被玄宗皇帝召见是走了吴筠、元丹丘、司马承祯、玉真公主这样一条道士捷径,但李白在《古风·其一》的结尾处说:“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他这里用的是孔夫子以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作为《春秋》结束的典故。所以,李白虽以布衣干公卿,为人飞扬跋扈,但儒家文化依然管理着他,他依然属于进士文化。

  李白为什么没有参加进士考试呢?可能的原因是,他没有资格参加。按照唐朝的取士、选官规定,“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大唐六典·户部》),刑家之子也不得参加考试(《新唐书·选举志下》)。李白的家族大概和这些事都沾边。

  今人都知道“穿越”这个词,但当你穿越到古代,会发现古人对诗歌、诗人同行的态度迥然不同于今人。据说柳宗元在收到韩愈寄来的诗后,要先以蔷薇露灌手,然后薰以玉蕤香,然后才展读。古人并不举办我们在今天搞的这种诗歌朗诵会,古人读诗时也不会美声发音,古人也没有电视所以不可能在电视台的演播厅里做配乐诗歌朗诵。古代有“黔首”的概念,但没有“大众”的概念。

  很遗憾,除了在清末,进士们与源自西方的“进步”历史观无缘,所以进士诗人们并不以为诗歌可以将他们带向未来。明代以来,他们甚至也不想把诗歌带向哪里,而是乐于被诗歌带向某个地方——家乡、田园、温柔乡、青楼、帝都、山川河流,或者过去的远方如废墟、古战场等等。所谓不把诗歌带向哪里是指:他们不考虑在创造的意义上对诗歌本身进行多大改造。他们不改造诗歌的形式,不发明诗歌的写法,而是进入类似19世纪英国浪漫又有些唯美的诗人约翰·济慈所谓的“消极状态”,被一种“零状态”的、永恒的、自然的、农业的诗意以及现成的修辞方式和诗歌形式带向某个地方。

  □ 摘自《唐诗的读法》有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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