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永夜般沉落
我怎会不知道,人都要走的
我又岂能不懂,生死只呼吸之间
但,我还是不可接受,这样的一天
就要从2017年的1月
缓缓下垂到母亲头上
不需要理由,她应该例外
因为她是母亲,而且是我的母亲
没有了我母亲的人间
还算什么人间
无处可叫那一声妈妈
我就是个会说话的哑巴
可面对这一天永夜般沉落
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我,是如此无助
如此束手无策,甚至,无所事事
为母亲取药
我和侄子为母亲取药
两个比母亲年轻的生命
两颗急如星火的心
一辆时速100码的车
所有的速度叠加在一起
为母亲的102岁追赶时间
一路侯家镇、新河镇、堡镇
又堡镇、新河镇、侯家镇
行道树纷纷向后倒去
我们像一支呼啸的箭
要射退逼近母亲的那个时刻
这是最后的指望了
我把药小心地揣在怀里
就像搂抱着母亲和我的命
母亲走了
把手贴在母亲的额头上
想为她挡住另一个世界的来风
可这穿过一个多世纪的前额
终是渐渐凉了、冷了
一如从前她在冬季耕播春天
在这酷寒的冬夜,母亲走了
她走了
依然记着她是母亲
她把最后一丝体温
卸下来留给我们
又以不动声色的安详
带走一身冰凉
——为了让儿子们的人间
从此,少一点寒意
明天,要为母亲送行
我在深夜沐浴
明天,要为母亲送行
这个来自父母的身体
一直满载着他们的爱
这爱,绵绵不绝坚不可摧
使它历经六十二年仍完好无损
以后,我要如同对待父母
孝敬、顺从、厚待这个身体
只要我还在世上一日
父母就还在人间一天
莲蓬头如雨的水柱
冲过我嶙峋起伏的肌肤
仿佛泛滥的洪水
漫过母亲缔造的江山
共赴来世
家兄把母亲的骨灰盒
轻轻放进父亲的墓地
我仿佛看见父亲挪了挪身子
给母亲让座
还像看见他们互相打量端详
母亲,和父亲好好聊聊
说说他
久别了十多年的人间
说说这些年来家里的儿孙
但不要告诉他儿子也都老了
你们有的是时间
慢慢聊吧
却别像从前
说着说着就要斗嘴
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我们会陆续走来和你们团聚
等你们的儿子都到齐了
就领着我们共赴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