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兴岛,田地里劳作的时候,渴了,找一个牛脚渍,拨开周围的庄稼或者青草,双膝跪地,双手撑在牛脚渍的两边,把头低下来,此刻,牛脚渍里,映满了一个蓝天,也有白云朵朵……在漂浮着花粉草籽间,把嘴贴近了猛地吮吸几大口,就把牛脚渍里的水和水里的蓝天白云和花粉草籽都饮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这水清凉干净甘甜,因此,去地里劳作的长兴岛农人,用不着坛坛罐罐地带水。而找到牛脚渍也很容易——牛在犁地或者筢地的时候,走的是直线,一步距离内,就有四个脚渍,而在一料地的尽头,牛转换方向的时候,就会留下零乱的十几个脚渍。牛脚渍深有半尺,相对于一个农事季节,农人们能看到的每一个牛脚渍,都是上一个季节里留下的,都是唯一和最后的。
圆型的牛脚渍里,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雪和一个春天的雨。在长兴岛,土壤中的水分一直在饱和状态,因此,牛脚渍里的水,只会慢慢沉淀,在慢慢沉淀中自净。即使冬天,在大片青青的麦苗之间,是油菜和蚕豆。三月以后,风从东海里吹来,万物又开始了一个蓬勃生长的季节,当番瓜丝瓜的藤蔓爬满房顶后,除了田埂小路和家家户户门前的院子,整个长兴岛,都是绿色的庄稼,都是流动的河水。没有裸露的土地,没有尘埃,这样的环境里,空气和水都是纯净的。
“牛脚渍里淘白米,蟛蜞洞里吊清水……”这是一出在长江入海口地域内流传了几百年的民间戏,在这个新媳妇的唱词里,是嫁到夫家后对贫苦日子的无奈和烦恼。这个唱词的背景里,让今天的看戏人,看到了那时自然环境的美丽和清洁。几百年来,在这片地域内,人们用石碱洗衣,用朱槿(扶桑类,长兴岛人叫作槿树条)叶子的渍液洗头,用河边沟旁的沙泥,搽洗锅碗瓢盆的油腻。就是灶台上的洗碗刷锅水,也不会直接倒进小河里,所有草木类的垃圾都投入了灶膛,变成草木灰后再回到地里。在长兴岛上,没有不能降解的物质,连烟囱里的青烟都是芳香的。
人生存生活的痕迹,本质上是对自然世界的掠夺、破坏和污染。人口的膨胀和人心的浮躁张狂,最能以自然环境的代价,迎合和换取工业化城镇化的进程。是农药化肥,是钢筋石灰水泥,是洗衣粉洗洁精洗发水等工业品,一夜间污染了长兴岛清洁的土地和纯净的水,又有替代了耕牛的拖拉机留下的一片片油污,又有引进造船产业后,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和油漆气味,宣传广告中依然被称为上海“三净”(水净土净空气净)的长兴岛,地面上所有的水已经不能饮用,河浜里已经不能游泳,长兴岛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和清洁纯净的土地、水、空气,已经不复存在,牛脚渍和喝牛脚渍里的水,成了故事和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