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10月,乡野披满金色。一个普通农家,炸出一串清亮的啼哭,像春天第一声惊雷。从此,华厦家谱里新上了一个芬芳艳丽的名字:春英。春英姓姚,化名还有姚斌、费化龙等,家住崇明大椿镇(今属竖新镇)。他,三十年轮,戎马倥偬,穿梭在烽火硝烟里,像黑暗里亮剑,每一抹寒光,都照明山河……
一
姚春英本是医生,在堡镇开诊行医,仁心仁术,口碑像他的名字一样芳香美艳。“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三省”每失一地,他就心痛一夜,“医国”之念油然而生。1934年,他自购手枪,如愿加入堡商保安队。此后,晚上佩枪轮值,为维护堡镇治安出力;白日悬壶,望闻问切,活人无算。
保安队长金有祥,比他小二岁,绰号“金攀眼”,面凶心善。两人同乡,从业不同,交集不多,现在共事,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从此,姚春英与金有祥,一路到头,双剑合璧,不是上阵父子兵,胜似战场亲兄弟。
也就在这年末,姚春英结婚了。妻子施氏是堡镇纱厂工人,初小文化,工运积极分子,思想进步。
小日子还未火起来,春英杏林梦碎,保安路断——1938年3月18日,崇明沦陷!日寇铁蹄蹂躏,烧杀抢淫,像在他心尖上烧火,肺管上插刀!
屋外星月昏暗。屋内“金姚”痛饮,一碗接一碗,酒苦哪堪心苦!金有祥突然一掌拍桌,酒碗都跳了:“兴军抗击东洋人!”七个字像从枪膛里嘣出来。“捍卫乡土,匹夫有责!”姚春英双手赞成,这口气像刀鞘出剑,寒光凛冽。
“金有祥游击队”,横空出世!民众称其为“金队”,与毗邻沈鼎立“沈队”互为犄角,强盗来时捉强盗,“东洋人”来打“东洋”,保护一方老百姓。
枪子没有眼睛生,杀敌总有伤亡在。“姚医生”超前思维,心细如丝:由妻子将五枚银元缝在贴心衣袋里,又把两支人参装入特制小包包,还有一支铅笔和数页小白纸。这些“小东西”物随人走,以备急用。
日寇得到汉奸告密,四处搜索“金队”,烧毁了金家新老两宅,并扬言“游击队统统死拉死拉的!”暴日兽行引起金队内部的恐慌。姚春英挺身而出,凭借亲朋好友、医患人脉,像大堤挡潮,稳住了队伍。“下一步怎么办?”不擅长做思想工作的金有祥问他。他能治内外伤病,能通任督两脉,但是对付“脑子疙瘩”,也是抓首搔耳。
来快不如来巧。偏隅苏北的陈赓尧,派人传来点编游击队的命令。陈赓尧是当时国民党崇明县长,来头大了呢!姚春英与金有祥、沈鼎立以为看到了希望,立即备船,集队,北上。
然而事与愿违。
二
金队没有涉到海洋,反而一脚踏进了陷阱——点编了,番号六中队,但在第二天,人枪即被“化整为零”,分进陈赓尧的四支队各个分队,刚委“六中队长”的金有祥,“秒闪”成了“光杆队长”。沈队逃快一步,免遭厄运。
姚春英怒火中烧,但是不显于表,一夜间悄悄把战友们全部带出,约上金有祥,与沈鼎立队一起投奔瞿犊。瞿犊是崇明同乡,创办了启东抗战义勇军,威震滨江两岸。金、沈两队编为崇明中队,启东、海门民众称其“崇明部队”。姚春英任三分队队长。
1938年7月,经过烽火淬炼,崇明中队奉瞿犊命令,分为五中队、六中队,回崇开展敌后游击战。姚春英与金有祥率领六中队回到三区。乡亲们奔走相告“金队回来了!”
姚春英已是脱胎换骨,把瞿犊、沈鼎法、王进带教的政训方法极致发挥,鼓动各界团结抗日,宣传统一战线政策。熟络姚春英的工商士绅,纷纷捐钱资助金队。伪乡长徐方谷更是以伪职当幌子,创办第八中队,甘愿交给金有祥统一指挥,与六中队同进同出,合称“六八”中队。金队一下子发展到一百五十余人,七八十条长枪。三区抗日动静大了!
三
1938年10月23日,凌晨四点。瞿犊总指挥的东部游击队,同时进攻杜少如宅、富安纱厂、大通纱厂等三个据点。枪声激烈,惊飞鸦雀,震落晨星。
“金队”主攻的杜少如宅,是日军驻崇警备队分部,在三个据点中最难打。双方交火激战。日军也狡,凭借武器优势和杜宅的坚固结构,牢控正面,硬是不冲出来。战斗胶着,金有祥“攀眼”瞪得像铁滚珠,鼻尖上冒着汗珠。姚春英眉弓拧得像铁钩子,急中生智,率八中队转到后院墙外,炸开墙洞,用投弹和密集射击“赶鸭出棚”。后院起火,鬼子犹如惊弓之鸟,冲出正门,撞进埋伏两侧的金队火网,丢下死的,背着伤的,拼命往对面据点狼狈逃窜。
“三点”开花,捷报飞传。游击队占领堡镇六小时,日军伤亡二十余人,让侵略者饱尝“崇人不可欺”的铁拳味道,让广大民众大增“东洋人必败”的信心。上海《申报》《大美晚报》等报道了这场战斗。
1939年9月,崇明抗日武装统一整编。二十余次大小战斗中炼成了智勇双全,姚春英被任崇明县民众自卫队第一中队中队长。
1940年4月24日清晨,春霜冷袭。一支日军小队携带轻机枪、掷弹筒,杀气腾腾,袭来三区,“扫荡”金队。又是“无巧不成书”:这支日军小队,队长叫金子。看这架势,今天两“金”非得一战,来个了断,看看谁断谁!鬼子手握汉奸情报,直扑江边港口,但是金有祥队一根毛也不见;转扑喇叭镇,仍无金队踪影!上天去了吗?气急败坏的金子不甘心,下令吃早饭后再搜。日军纷纷打开饭盒,抓起饭团。
不早不迟,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砰砰砰”枪声,渐渐密起来,近起来。鬼子们慌忙丢下饭团,抓枪冲到东面田埂,环形散开,卧倒迎战。
历史的巧合总会在轮回中闪光。朝竖河镇打过来的前锋部队,正是金队!敌我双方枪炮声大作。硝烟火药味弥漫天空。时候到了!姚春英一声令下,司号员鼓起腮帮,冲锋号像一道闪电,劈头盖脑,日军心崩像洪水决堤,开枪开炮像瞎子盲打……游击队喊杀声震天,包围上来了!鬼子往公路上的汽车逃去。姚春英一马当先,战士们紧跟直追,射倒多名日军。日军靴子丢了,帽子掉了,一路血迹,弯弯曲曲像一条死去的“火赤练”。
日军在家信中写道:“(在日军占领的崇明岛)竟然还会出现西山、满寿宫、庐山那样噩梦般艰苦的战斗。”是的,崇明岛每一寸土地都是西山、满寿宫、庐山,都是埋葬侵略军的坟墓!
战斗结束,姚中队长秒变“战地医生”,忙着为伤员处理伤口,包扎,开药方,鼓励安慰……
四
从1940年7月30日起,两千多名日伪军,以三区为中心,实施所谓的“大包剿”,史称“竖河镇大烧杀”,历时二十多天。黑烟漫天,像在天地间扯起一块大黑布。日军共烧毁民房一万余间,杀害民众二百余人,焚烧集镇十八条。姚春英宅十九间房屋一片灰烬。姚父、姚弟媳惨遭杀害,三岁侄子被刺重伤……
汉奸敌探趁势猖獗。8月1日傍晚,汉奸朱依成等四人,抓住金队小李。姚春英半路截回,将这群民族败类就地镇压。汉奸施玉堂疯狂为日军领捉领烧,姚春英将其处决于北海滩头,那一刻,潮水淹过尸血,像要冲刷大地的耻辱。
8月中旬一天,面对汉奸的嚣张气焰,已经处决了十余个汉奸的姚春英,只身闯进施姓伪保长家,厉声责问:“你为什么领捉领烧?”伪保长心虚,说是耳朵根软,听信了敌人。春英立即揪住他右耳说:“耳朵根软,先割一个!”手起刀落,血耳坠地,“假如再犯,割你喉咙!”说完,把血耳钉在门框上,限令五天之内不得取下。血耳像一枚公告上的印章,威震四乡!汉奸们不敢动了。
五
1940年12月23日,时任新四军连长的姚春英,率部参加掘港保卫战,与二连一起坚守正面突出部,阻击五倍之敌。
两军酣战,横插一杠:我方撤往苴镇途中的五十余名后勤、文工团官兵,不幸全部被俘。战局骤变!总指挥张震东、旅长茅珵立即调兵救人。营长金有祥派副营长张效骞和连长姚春英,率领一连迅速出击。姚春英亲率一分队担任前锋,十挺手提机枪,背足手榴弹,飞奔城东北,顶着敌人枪声猛烈冲锋,一时城东北枪声、手榴弹爆炸声惊天动地。一连杀开堵敌,朝东北狂追十里,在一个大庄子截住敌人。姚春英率前锋队勇敢陷阵,猛冲猛打……敌人非死即伤,没死没伤的或丢枪溃逃,或跪地投降,被俘战友全部救出,还抓获了三十余个敌俘。营救成功!消息像春风吹遍田野,振奋全军,瞬间扭转了被动局面。战后,一个战士指了指姚春英胸衣袋:有个小焦洞!姚春英解开一看,一枚银元有点内凹有点黑——好险,挡了的不是子弹就是弹片,救了他一命呢!
抗战进入1943年。苏北“清乡”与“反清乡”斗争,像炉火不断升温下的钢水,转向白热化状态。姚春英又一次临危受命,担任通海行署海二区区长。海二区下辖十六乡,分布公路南北,形状像两块饼干。敌人凭公路之利,像蝗虫席卷,“饼干”成了“虫口”饕餮的重灾区。
姚春英团结各界力量,挑选一批政治可靠的社会青年、地方人士等,走马上任区乡岗位。他布置各地武装人员带锣巡逻,发现敌情,敲锣为号,便于军民迅速行动。天星港据点的翻译,经过他的秘密策反,转身“卧底”。有了这根情报线,姚春英像旅人配了指南针,指挥军民与敌人“跑反”捉迷藏。“清乡”行动屡遭破局,敌酋气得痨病着身。
为打击敌人嚣张气焰,姚春英利剑出鞘。1944年初的一个雨夜,阴冷刺骨。姚春英率武装组,突闯大汉奸熊仕椿、包锦堂等住宅,把这两个民族败类惩处宅角,布告张贴十六乡,震慑敌人。
六
1944年5月,时任通海行署总队部作战参谋的姚春英,奉命带领两个战友,回到崇明组建抗日武装,接应即将到来的大反攻。
姚春英刚刚站稳脚跟,即得日伪到三区“清乡”情报。三人乘夜烧桥破路,竟然把敌人的计划搅黄了。9月16日晚上,姚春英根据情报布置伏击,将一个日本翻译官刺死在海滩牛棚里。据点日军听说翻译死在牛棚,立即直扑牛棚镇。殊知,此“牛棚”与彼“牛棚镇”相距十里还不止呢,日寇无脑可见一斑!
姚春英常到三区活动,家在咫尺,为防汉奸埋伏,从不住家。他安慰有孕在身的妻子说,抗战马上胜利了,太平日子马上到来了。
9月28日,月落乌啼,清霜白野。由于汉奸告密,姚春英与战友陈震岳秘住四区的龚姓宅被日寇包围。姚春英镇静沉着,指引陈震岳翻过东面株杨突围。为掩护战友,姚春英反向西面株杨突围,不幸被鬼子发现。为吸引鬼子,他毅然与敌人对射,枪声激烈,震彻晨空,激战中不幸股部中弹,血涌不止,被日寇抓住。
日寇令人把姚春英抬进龚宅的牛棚,逼他说出游击队藏身之处。姚春英拒绝回答。日军用玉米秸插入他的伤口,用皮鞋脚践踏他的腹部。面对日寇淫威,姚春英大声痛骂,无所畏惧,直至喉咙失声,口吐鲜血,昏迷过去……中午11时左右,英雄再次吐血,殷红的血液如花绽放!
春英“谢”了,光荣,壮烈,年仅三十岁。
1947年11月2日,姚春英忠骸运归三区故里,民众自发组织十班乐队,《将军令》一路高奏,伴护英烈灵柩,一起行进。《新崇报》报道称,当日各界迎送往吊者达“千余人之多”。
烈士陵园里,松柏参天;抗日纪念馆里,春英塑像器宇轩昂。春绽英魂,魄立苍雄!
抗日硝烟消尽,春英精神永存!
□ 黄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