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读了佛教禅宗的名著《坛经》,至今仍时常翻阅。每每再读的时候,总有一个心愿萌生,想去广东省韶关市的曹溪朝拜南华寺,去瞻仰迄今已历一千三百余年的禅宗六祖惠能的肉体真身。
这个心愿终于在今年仲春时节实现了。
春分过后,天朗气清,选了一个好日子,我和一行朋友坐飞机先到广州,离粤北的韶关还有三百公里的路,我们并不着急兼程,当晚就地住下,晚饭时,喝着酒,我便和朋友们聊起了六祖惠能和《坛经》。
据史书记载,惠能俗姓卢,唐朝贞观十二年(638年)诞生于今广东新兴县。惠能三岁丧父,靠母亲为人缝补糊口,少年时即上山砍柴补贴家用。二十四岁那年,他卖柴到富贵人家,听见有人诵读《金刚经》,竟然如醉如痴,便要求读经人为之讲解,读经人与惠能对答后,发现他与佛教天生有缘,于是指点他去湖北黄梅东山寺拜五祖弘忍为师。
惠能从小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弘忍让他在寺里舂米、劈柴,如此在寺里度过了八个月。有一天,弘忍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当传衣法了,于是让门下弟子们各写一首表达自己领悟禅旨的偈语。按常理,众人都觉得五祖门下继承衣钵者非神秀莫属。神秀是弘忍的大弟子,虽说随师多年,也是心存忐忑,在寺内廊壁上写了一首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五祖见后说:“此偈一脚踏入佛门,一脚未入佛门,未见本心,未见本性。”惠能在碓房听说此事后也评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并念出自己的偈语,请人写在壁上:“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一见,觉得惠能深悟禅旨,便悄悄地把惠能召到自己的住处,为他讲授《金刚经》,并将象征领袖地位的袈裟传给了他。为防止同门有人嫉妒害他,当夜便把惠能送往南方。
传说惠能在南方为躲避同门追索衣法的迫害,曾在山中隐匿多年,混迹于猎户、樵夫之中,直到仪凤元年(676年)到了广州法性寺(今光孝寺),以一则“风也不动,幡也不动,是仁者心动”的话头震惊四座,正在讲法的印宗法师更是尊敬备至,并延请惠能同席。惠能也由此开始了他的传法生涯。公元677年,惠能回到当年奔赴黄梅时途经曹溪落脚听经的南华寺,开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不二法门,用通俗的“顿悟”学说,消弭了秽土与净土、此岸与彼岸的差别,为普通人提供了修身养性的方便之门。惠能在南华寺弘法三十七年,创立了中国化的佛教即禅宗南宗。
次日一早,我们一行人驱车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南华寺的山门。环顾四周,只见山峦叠嶂,苍翠欲滴,给人以雄浑而静穆,幽深兼空旷之感。抬头仰望,南华寺门楣上“曹溪”两个大字端庄而古朴,显然是大家手笔。随着络绎不绝的香客踏上台阶,跨进山门,迎面的门户上挂着一块金碧辉煌的竖匾,上书“南华禅寺”四个大字,据说是宋太祖赐额,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缓缓地走过放生池、宝林门,两侧的钟楼、鼓楼、伽蓝殿、祖师殿井然有序。来到天王殿前,仰视韦驮菩萨,这位身披金甲、手持宝锏的护法神面目和善,仿佛在欢迎人们前来朝拜。于是心平气定地来到大雄宝殿前,跪拜叩首的人轻轻地接踵而来,我顶礼后转出门离开,一棵高大的菩提树让人眼睛一亮,立刻往六祖殿而趋。
伫立在六祖殿的时候,静默之中,感动和震撼倾刻涌上心头。眼前就是六祖惠能的真身真容啊!那披着袈裟结跏趺坐的身子,那面容、眼窝、颧骨栩栩如生。伴随六祖端坐的还有明代两位禅宗祖师的真身,他们似乎都带着如金似铁的信仰,坦然平易地向人们昭示:不要被自己的无明和执着迷惑,要明白自心即是佛性,要在心灵中把宇宙万有、大千世界各种现象看成一回事,让荣辱、得失、有无、是非排除于心外,摆脱一切束缚,得到真正的自由与解脱。
走出六祖殿,我不断地回味着《坛经》里的话语,忽然想起伟大的毛泽东生前说过的话:“佛经也是有区别的,有上层的佛经,也有劳动人民的佛经,如唐时期六祖惠能的《坛经》就是劳动人民的。”(转引自林克《潇洒莫如毛泽东》)
细细想来,毛泽东的见解无疑是独特而深刻的。惠能说:“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沿着这一条思路,惠能大胆怀疑,甚至“离经叛道”,改变了佛教僧侣日常生活的原本规定,把印度佛教讲求的乞食苦修、诵经念佛的宗教实践改成“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日常化、世俗化的修行方式。怪不得毛泽东还说:“惠能是真正的中国佛教的始祖,在他的影响下,印度佛教在中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动摇了。”
禅宗有一个著名的话头叫“如何是佛祖西来意”。多数人都知道佛祖是“西方圣人”,这个“西方”指中国西边的印度、尼泊尔。通常说的佛经都是西来的。“经”,经典也,不是随便哪一本书可以称“经”的,但偏偏一个中国人就出了一本《坛经》,被佛教和文化界放在崇高的地位上顶礼膜拜,由此看来,毛泽东的一番评价绝不是无凭无依的。
相传菩提达摩从印度南部来到中国的北魏,提出新的禅定方式、创立了全新的禅学派别。他把这套禅法传授给了慧可,慧可又传给僧粲,而后传道信、弘忍、惠能共六代,故旧称达摩为“初祖”,惠能为“六祖”。佛教史上的禅宗,虽说在思想上、法统上存在某种承继关系和血缘之情,但它的基本思想无疑是由惠能的《坛经》直接奠定的。惠能认为:“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他把自心与佛性划等号,把成佛看作顿悟的直觉体证,这样,传统佛教提倡的读经、念佛、打坐参禅等一系列灵修功夫,也就丧失了实质意义,从而破除了对“西方”、“佛祖”的盲目崇拜。因而,惠能的禅法和宗教哲学,迅速被广大的禅僧和世俗文人以及普通老百姓接纳。
离开南华禅寺时,望着这岭南门户上的禅宗圣地,心里的敬意还是满盈着,更有一种得大自在的感觉。汽车在连绵的青山间穿行,众人又说起惠能的真身,我则打开手中握着的标着“曹溪原本”的《六祖大师法宝坛经》,默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