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斌 我的关于绿华的记忆源于35年前的那个夏天。时光不再,但是那个年代绿华的夏天所洋溢的火热、奔放、激情,连同人们在她贫瘠的土地上参加围垦和建设所勃发的生机、豪情、憧憬,那种特殊的印象我至今记忆犹新。
35年前第一次去绿华(那时的名字被俗称为“老鼠沙”)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那年暑假,在家里吃过晚饭,我搭乘一辆高高大大的二吨卡车,追着燥热的落日,由堡镇过县城一路向西直抵绿华。
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因此格外兴奋、急切。绿华在我幼小的心中充满了诱惑——那里是大姐高中毕业后插队的地方,工作、生活着一大群他们年龄段的末班“知识青年”,他们用双手和汗水在最需要垦荒的处女地上披荆斩棘、挥洒青春……今日想来,我向往崇高、景仰阔远的理想情愫,与大姐的启蒙、绿华的熏陶有着剪不断的渊源。然而事实上,当初绿华强烈地感召我心驰神往的却是非常物质的硕大的西瓜、骁勇的蟋蟀,以及可以自由自在游泳的河道。
卡车越开越远,夜色越来越深。“这是什么鬼地方呀……”我心里不停嘀咕。闷热的夜风吹拂着一股难闻的苦草茶气味,蔓延在我鼻翼周遭,漫天的星斗乘着卡车的颠簸让我一阵眩晕,我剧烈地呕吐起来,心生恐惧,眼泪爬满了脸蛋,滚落在微寒且发抖的手臂上。“快到了!”司机大哥憨厚地宽慰我,“下车后开只大西瓜吃吃,保证你小兄弟没事!”可当我被大姐接到寝室时,早已又累又苦而疲软不堪,哪里还有口福享受本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西瓜。
在水产养殖场住下以后,我才渐渐感受到种种从未经历过的绿华的好处。
也许是为了防暑的缘故,知青们在夏日出工总是很早;而我正值长身体的年纪,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12人一间的寝室早就空空荡荡,寂然无声。我独自沿着向南的小路碎步而去。跨过一条东西向的机耕路,眼前一片辽阔,无数块水面被纵横有致的一条条小路切割成整齐划一的鱼塘,像小学生习字的方格纸,只是它们都呈长方形,一个个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紧挨着,极目望去,鱼塘上面漂浮着薄薄的雾气,隐约可见一个个身影正上上下下闪动。一路蹦跳,走近才发现女知青们从拖拉机上利索地挑下一簇簇水草,用力往鱼塘近边洒去——那一道弧线简洁、明快。飞落的汗水目送着拖拉机去了又来,这时烈日越照越高,蓝天白云下,知青们浑身湿透,挥汗如雨,高度负荷后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原来,群体性的插队劳动是这般忙碌、紧张、艰苦、疲惫,我似懂非懂地想着……
午饭后,知青寝室照例在梳洗声、说笑声中慢慢恢复了宁静,一顶顶蚊帐如帷幕一样降下,女知青们以一场甜甜的梦作别整个上午劳作的疲倦。瘦小的我像蛇一般溜到大姐师傅那儿看他们打牌、下棋、斗蟋蟀,而真正的目的是3点钟后跟着拖拉机去运西瓜。
装卸、运输西瓜那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我眼里绝对是一件赏心快事。太阳依旧显得火辣辣的,让人热汗淋漓,口干舌燥。机耕路边青黑锃亮的西瓜早已堆成小丘状,或大或小,男知青们手腕上扎着毛巾,头上戴着草帽,有节奏地哼起曲调,不紧不慢地捡拾、抛掷、接住、装车。师傅则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对着我言传身教:藤紧、底凹、肚黄、筋透、纹密者定是瓜中上品;双手捧起,用力砸向地,瓜裂,取出鲜红的中瓤,洗尽手上的泥尘,依次再砸开一瓜,剜出最中间无籽的红瓤,置于口中,瓜汁随着咀嚼不断从口边溢出,不一刻打一个饱嗝……师傅摸着我的头,欣慰地解释说:“在绿华像这样吃西瓜,不算浪费。”后来我才明白,绿华虽然贫困,但盛产西瓜,这种奢侈的吃法,也只有知青们在历尽极度劳累的耕种后才敢如此豪情演绎,但于我却是永远的饕餮盛宴……
这一切是35年前我孩提时代的原始记忆,纯真、无华,如一块未经雕饰的洁白玉石,一直留存在我内心的多宝格上;那也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大姐那代人在青春岁月于地处崇明最西南端绿华那个地方,定格下“痛并快乐着”的彩色底片,艰辛、苦涩,却也激情燃烧、放飞梦想。
我年少时的乐土——绿华,如今已然翡翠般绿意盎然、桃源宜人,但是人生此去,我挥之不去的有关绿华之夏的美好记忆,相信会继续让我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