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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文学翻译的世界很精彩
2023年05月24日 星期三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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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与热爱:八小时之外的另一种人生
——德语文学翻译的世界很精彩

  □ 沈锡良

  跌跌撞撞闯入

  德语文学翻译世界

  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世界,大家能在此相聚,谈谈文学翻译,我感到非常兴奋。其实认识我的很多人,包括我单位里的绝大多斯同事,都不知道我在业余时间从事德语文学翻译,只有个别同事才有我的微信,会大致了解我在翻译方面的一些信息。我觉得业余生活是自己的私生活,是我的内心世界,而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正如你穿什么样的内裤一样,不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我想,所谓好的译文,是你一直不觉得在读译文,而是像在读原文一样,读者想不到有译者的存在,这样的译文才是好译文。用著名法国文学翻译家傅雷先生的话说就是:“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因此作为译者,我们更应该站在幕后,而不是站在前台,就好比钱钟书曾经打过一个非常恰当的比方: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我就读大学的时间正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那是国家百业待兴,百事待举,是读书改变命运的时代。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就脱离了农户,有了国家户口,成了吃公粮的人。上世纪80年代,中专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当年阅读西方文学作品是件很时髦的事,而作为外国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自然更应该多阅读西方文学作品,所以只要哪位同学借了本“紧俏”的好书,那必定要和其他同学一起分享。我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看完了《红与黑》《简爱》《基督山伯爵》等世界名著。而真正让我和文学翻译结下不解之缘是在大四的《德国文学史》课上,李清华老师眉飞色舞地提到他翻译了德国小说《香水》,小说讲述了一个凶手从少女身上提取香料制作香水的故事,可谓构思奇特、寓意深刻,这本书至今依然一版再版,被翻译成50余种语言,是最为畅销的德国小说之一。1985年问世的《香水》和1995年问世的《朗读者》一起成为最为畅销的两部德国当代经典小说。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做起了文学翻译的美梦。

  大学毕业之后,我从事科技德语口笔译工作,先后参与过上海地铁、磁悬浮等国家重大工程建设项目,既是第一代地铁人,也是最早参与磁悬浮项目的“第一批吃螃蟹者”。我利用业余时间阅读了大量的德语文学原著,再尝试翻译一些德国短篇小说、小小说和幽默小品。两年后,短篇小说译作《雾中列车》在《当代外国文学》杂志上发表,这部短篇小说作者是君特·艾希(Günter Eich),德国战后废墟文学的代表人物,也获得过德国文学的最高奖毕希纳奖。慢慢地,通过自由投稿,一篇篇短篇译作在《译林》《青年参考》《上海译报》《文汇报》等报刊杂志上陆续发表。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我翻译了大量的德语作家的微型小说,后来有人在论文中提到,我也是当时主要翻译介绍外国微型小说的译者之一。就这样零敲碎打地翻译了近十个年头,报刊杂志的约稿、出版社的委托翻译合同渐渐找上门来了。

  第一部的不知所终

  和第一部的顺利产出

  说起我和出版社签订的第一部翻译作品,我也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那是在1998年签订的翻译合同,是一本人物传记,是一个德国人写的美国作家夫妇的传记,作家是大名鼎鼎的菲茨杰拉德,和他的夫人泽尔达。菲茨杰拉德写过一部伟大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多次被翻拍成电影。我当时眼高手低,感觉书挺容易翻译的。1999年,我把译稿交上去,过了很久,编辑提出了修改意见,等到修改完成交上去他们准备付印的时候,国内的出版界出了一桩大事,2000年5月,《上海宝贝》禁止销售,春风文艺出版社停业整顿半年,说是半年,其实持续影响了整整一年。我的第一本翻译作品也随着编辑部的解散而不知所终。

  我出版的第一部译著也是人物传记。那是在1999年,和安徽文艺出版社签下了茨威格《精神疗法》的翻译合同。结果签订完《精神疗法》之后,麻烦来了:找不到原著。我那时在地铁工地担任现场口译,整天和几个德国人打交道。一次,看到一个德国朋友在用ICQ聊天,我顺手抄下了其中的一个电子邮件,后来找机会给那个邮件写了封信,对方是位女士,名叫苏珊娜,我请她帮忙购书,想不到没过两天,就接到了她的邮件,说书已买好,让我赶紧给她通信地址。三天后收到用国际快递TNT寄来的原著。《精神疗法》中译本于2000年9月出版,是我的第一部译著,其意义可想而知。

  尽力把时间和精力

  花在你喜欢的作家作品上

  翻译作品慢慢多起来之后,就不会满足于仅仅由出版社决定自己翻译什么作品了。在我30多年接受的委托翻译合同中,少数翻译作品其实是我不想翻译的但最终还是翻译了。也有很多作品是我想翻译但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机会翻译,虽然我可能也尽力争取过。

  翻译自己喜欢的作品一直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梦想。翻译是我和这个世界对话和交流的方式。由于本职工作是德语科技翻译,所以有多次机会能到德国走马观花,当同事们纷纷忙着去超市购物,我却只对大大小小的书店感兴趣,每次都会买上一批原版书回来。2002年去德国,一位女作家的作品引起了我的好奇,每家书店都在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她的小说,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的小说悉数买下。她就是被称为德国犯罪小说天后的英格丽特·诺尔,她出生在上海,原本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等到孩子长大并离家独立生活以后才开始从事自己喜欢的文学创作,处女作《公鸡已死》一出版就轰动德国,她也因此一夜成名。我一口气读完了《公鸡已死》,女作家尽管初涉小说创作,但其行云流水般的文字与出色的驾驭故事结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整部小说谋篇布局、情节设计精心,心理刻画老到。

  我后来动了念头一定要把小说翻译出来,我不断地给自己鼓气:相信自己的眼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里的金子包含两层意思,一、如果这位作家是金子,她应该发光;二、如果我是金子,我也会发光。当然这位作家是金子已经不容置疑,但能否在中国发光,也许有赖于我的努力和坚持。这部小说我断断续续翻译了五六年,我还把其中已经翻译完的三分之二的译稿发给了好几家出版社的编辑,包括北京的新世界、广西师大出版社上海贝贝特等好几家,尤其是广西师大出版社,具体到都已经和外方出版社讨论版权的细节问题了,但据说犯罪小说的出版有着种种限制,而且广西师大出版社确实也不擅长出版犯罪小说这类题材的作品,后来还是没有了动静。最后,在2008年,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译稿发给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一位资深德语编辑。结果过了一年,那位编辑说我把小说推荐给《外国文艺》杂志了。

  我当时真的是又惊又喜。能在这本杂志上发表翻译作品,我的坚持有了回报,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因为北京影视公司的老总正是在《外国文艺》杂志上看到了《公鸡已死》的译文,才想到要将该小说拍摄成华语电影。公司老总本人也是作家,是《外国文艺》的忠实粉丝,订阅了杂志几十年。译文在杂志上发表4年后,2013年9月,我接到了那位老总的电话,听说是她打电话给《外国文艺》编辑部,从他们那里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因为我在办公室,接听时声音很轻,她很惊讶地问,啊,沈老师你还坐班呀。她以为我们从事翻译工作的一定稿酬丰厚,是自由职业者。

  北京影视公司老总说是很想把《公鸡已死》改编成华语电影,然后问我是否还有这位作家的其他作品,想由我全权代表他们公司向外方出版社联系影视改编的版权事宜。她说了她的想法。说这部小说如何吸引她,因为小说分两次在杂志上刊登,她看了小说的上半部分,然后要到2个月后才看到小说的下半部分,说等得她非常心焦。又说如何喜欢这个作家,并且谈了拍摄华语电话的大致设想。2014年2月,在我的牵线下,和外方的华语影视版权谈判很顺利,北京公司一口气买下了《公鸡已死》《情人的骨灰》和《女药剂师》这三部小说华语电影版权。

  《公鸡已死》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明了,说的是一个保险公司女职员,五十二岁那年爱上了一名中年男子,然后开始了一连串的谋杀,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清除所有的障碍,最终得到自己的梦中情人。

  2016年上半年,根据《公鸡已死》改编的华语电影拍摄完成。我10多年前翻译这本书的唯一念头就是因为我喜欢这本书,所以我要把它翻译出来。我曾在《文汇报》上看到介绍作曲家陈刚的文章,他说得很好:“为什么现在许多音乐不能打动人?因为作曲家自己首先就没被感动,只是为了做这件事而做,并非我想做,我要做。写文和作曲,都要对整个社会和人性有所投入,怀有激情,其次再思考如何去表达。”我们翻译也应该是这样。

  2013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我翻译的瑞士著名作家马丁·苏特的小说《爱情谎言》, 2014年台湾宝瓶文化从上海译文那里购买了这部小说的中文翻译版权。我从这部繁体字版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了简伊玲的电子邮件,就把《公鸡已死》这部小说推荐给了她。没隔多久,她说他们准备向瑞士出版社买下这部小说的台湾繁体字版权。然后跟我签订翻译合同,规定要在何时交稿。我一看正好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听从了我那位女同事的建议,对译文进行了仔细通读,发现有疑点就看下原文予以纠正修改,看到需要加注的地方就加注。订正了某些错译、漏译,规范了人名、地名的翻译名称,并根据朋友的建议对小说中出现的诸如诗歌、作者名以及其他历史人物增加了注释,可以让读者更多地体会到作者的用意。在阅读的同时,还能增长知识,何乐而不为也!2015年8月,台湾繁体字版易名《一个好女人》后出版。

  我始终认为,好小说必须是好看好读好玩有趣并且能让你心里咯噔一下启发你思考的。窃以为,这样一部集社会小说、心理小说、悬疑小说、推理小说、侦探小说、惊悚小说、女性小说、犯罪小说、爱情小说于一身的作品,一定不会令读者失望吧。

  诺尔有长寿基因,她外婆活了100多岁,她母亲106岁时还健在。她说我至少也要活到100岁。诺尔基本上每两年出版一部新书,最近几年创作力依然旺盛,发表了多部影响力很大的小说。诺尔作品的语言非常标准,非常典雅,学德语的人可以好好读她的小说,她的作品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显示出大家风范,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没见过老太太本人,但听说,老太太非常平易近人。

  一位作家的作品陪伴了译者二十年,我的直觉就好像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心塌地地谈了二十年的恋爱。身为女作家小说的推销者和译者,我既感到满足,更感到幸运。

  有一种成功叫做坚持

  作为译者是多么幸运啊,你可以站在伟大作家的肩膀上,你的名字可以署在你喜欢的作家后面。发现一位心仪的作家也是缘分。那么人活着也要有梦想。和有梦想的人在一起,你也会有梦想。而你能走多远,取决于你的梦有多远;你的心有多远,你的梦就能走多远。你成就他人的梦想,他人也会成就你的梦想。就我而言,我是一名译者,通过翻译作品给世界留下一些痕迹,给世界留下一些印象。

  这三十多年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2009年翻译《大赌局》,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历史小说,以西方纸币发明为主线,再现主人公约翰·劳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物的有益尝试,熔知识性、趣味性和故事性于一炉,其历史场景恢弘大气,人物刻画栩栩如生,读来妙趣横生,让人久久难忘,不由得为作者的妙笔生花拍案叫绝。小说写的是历史,但并非历史的简单重复,它更注重的是对人性的探讨。但尤其令笔者惊叹的是作者如此娴熟地驾驭史实的能力。我被这部历史小说中的主人公约翰·劳一生坚定的信念和理想深深打动,也对人性和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我还根据原著中留下的作者电子邮件,每逢遇到翻译疑难问题向他请教时,总能及时收到回复,有几次尽管回复迟了,作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人在医院。交稿数月后,出版方来信说,是否请作者给中国读者写点文字,及至收到他的中文版序言,笔者顿时如雷轰顶:

  ……遗憾的是,这将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在妻子因癌症去世十五个月之后,我同样得了绝症——白血病。

  笔者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有默默地祝福他,并请他相信现代医学的奇迹。之后,一直关注他的健康状况,后来作家本人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半年之久,通过骨髓移植手术奇迹般地痊愈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新的创作中,他后来寄给我的又一部历史小说佳作《巴黎刽子手》就是在他病愈后完成的。2015年3月12日,上海翻译家协会安排一年一度的采风活动,活动间隙跟青年才俊章乐天先生谈及这本新作,热心的乐天当即给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谭徐锋先生打去电话,想不到一拍即合,立马敲定在该社翻译出版该书的计划。

  2016年8月我在柏林参加德语文学翻译活动,库埃尼携新婚妻子专程飞抵柏林,邀请我共进晚餐,又在次日将包装精美的瑞士巧克力送至笔者所住的宾馆,以了却多年前到邮局寄送巧克力却惨遭退回的遗憾。2017年6月,我获德国博世基金会资助前往位于瑞士苏黎世郊外的罗伦译者之家潜心翻译,临行前曾和作者相约重聚,可惜后来因为时间冲突未能见上一面。获悉作者最近身体欠佳,很可能要进行肺移植手术,笔者依然默默地祝福他,让我们继续相信现代医学的奇迹吧。最近几年,库埃尼以拼命三郎的干劲创作了多部作品。

  要知道库埃尼的最大理想就是要成为作家。他是瑞士当代最成功的德语作家之一。他的母语为法语。因立志成为作家而在早年中断学业。他游历欧洲,不断地积累创作素材。他也曾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我们可以看一看他的打工经历:送报人,服务员,车站寄发包裹人员,报社、出版社、劳动局打字员,保险公司档案馆职员,武器商店售货员,法语辅导老师,刑事法庭助理,轮盘赌客私人秘书,伊朗贸易商私人秘书,巴塞尔GGK广告撰稿人等。正如他在《大赌局》中文版序言中所说的那样:“放弃不是我的选项,因为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作家乃是我的毕生目标,我别无其他梦想。要么成功,要么毁灭!这是我的座右铭,但绝不放弃。”那么多的苦难没有击倒他。正如尼采说的那样:“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坚强。”

  2009年诺奖得主赫塔·米勒的作品素以晦涩难懂著称,在翻译其小说《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时,一位在上海某中学教授德语的德国友人给了我无私的帮助,为了弄清原文的意思她通读了小说多遍,并多次亲临寒舍解惑释疑。2016年我参加汉堡德语文学翻译活动,我们还相约在咖啡馆小聚。自从有了微信以来,国内外友人间沟通交流就更为便捷了。最近几年,我的几部作品的翻译,都得益于一位名叫安娜的德国友人的帮助,她曾在复旦大学攻读汉学,对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每当有什么翻译问题,我就直接在微信里向她请教。每每想起那些感人而温馨的时光,我的心里唯有感谢、感激和感恩。

  “人生太短,德语太难!”

  于我而言,没有翻译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译者的语言思维要在中外文之间不停地转换,往往为了一个字或句子绞尽脑汁。文学翻译是门遗憾的艺术,译文和原著之间总是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译者只能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企及。我曾在《朗读者》译后记中写过这么一段话:让作者说话,是译者的神圣使命,译者的任务是想方设法原汁原味地再现原作的风采。力争做到拷贝不走样,原文有的,译文得有;原文没有的,译本里万不可添加,更不能画蛇添足地妄自猜测和无端阐释。唯有在吃不透字面意思或原文抗译性很强时,方可对译文稍作技术处理,而有待重印或再版时予以修正。真正好的译文,必须经得起原文的比对,真正优秀的译者甘愿谦卑地隐没在作者之后,而耐不住寂寞的译者,不妨自己选择创作。

  法国作家法朗士曾说过一句话:“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而我想说的则是:“人生太短,德语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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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锡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副译审。曾在上海地铁、磁悬浮等国家重大工程建设项目中担任科技德语口笔译工作。工作之外长期从事现当代德语文学译介工作,翻译过耶利内克、赫塔·米勒、本哈德·施林克、英格丽特·诺尔、克洛德·库埃尼、马丁·苏特、茨威格等现当代著名德语作家的作品,代表性译著有《朗读者》《托特瑙山》《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公鸡已死》《背向世界》《爱情谎言》等。译著《你的奥尔加》入选《晶报·深港书评》2019年度虚构类十大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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