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振华

　　相似的日子

　　晚间散步回家

　　然后洗澡、看电视、上床休息

　　明天、后天，大抵也和今天一样

　　若有不同，是天气的阴晴冷暖

　　出门遇见的是张三还是李四

　　一再过着相似的日子

　　也许是我至今不懂什么是活着

　　生活才让我像一个愚笨的学生

　　反复温习同一篇课文

　　也只有生活对我如此厚爱

　　一天、一天，耐心地期待我有所领悟

　　家里的坛坛罐罐

　　陪我一起变老的

　　还有家里的坛坛罐罐

　　褪色、斑驳、松动、生锈

　　它们陪我生活多年

　　为我收纳时光、贮藏希望

　　当我需要时，就敞开所有

　　多情重情，每多易老

　　它们都是我无言的家人

　　在我眼里的家，就是它们

　　风雨相随、不离不弃的模样

　　我每天擦拭它们，如同拥抱着

　　共抵风尘，互相慰勉——

　　我们所拥有的干净，永远不老

　　好话

　　昨天参加了一个婚宴

　　今天参加了一个葬礼

　　在两个不同的场合

　　我用两种不同的表情和语言

　　做了两个不同的人

　　我祝新人百年好合

　　这是说给当事人听的

　　我愿去世的人一路走好

　　这是说给活着的人听的

　　这些话是现成的，不用思考

　　不得不扪心自问

　　在我世故的心里

　　还有多少真正的深情

　　真正的伤悲

　　那些人

　　买菜讨价还价

　　最后还要拿几根葱的人

　　排队想加塞插队的人

　　遇事想绕过规则的人

　　都是常人、俗人

　　可他们也是邻居家失火

　　会冲进去灭火的人

　　也是有人落水

　　能跳下去救援的人

　　在突然的一瞬间

　　他们会成为圣人

　　他们

　　搬货物、送快递、做早点的

　　这些人我似乎全都认识

　　知道他们的姓名、身世、际遇

　　还有他们被风吹雨打的良善

　　我曾经是他们的同伴

　　在尘埃低处的汽车底下

　　用扳手，拧紧松动的生活

　　只是我离开那种日子已久

　　他们还在那样的生活里奔波

　　每当我在哪里遇见他们

　　总觉得自己寡情薄义

　　遗弃了患难与共的兄弟

　　边界

　　每次散步到影剧院附近

　　就止步折返，不再往前

　　前面，似乎是别人的地盘

　　我好像从来就是这样

　　有些地方就是不去

　　有些事情就是不做

　　有些东西就是不要

　　有些人就是不见

　　也不知这习惯好还是不好

　　我只是给自己立个规矩

　　无论什么，都得有个边界

　　养狗

　　看见有人遛狗

　　会驻足观看，有时还会逗引

　　就也有养一条狗的念头

　　可据说，狗能活十多年

　　我年近七旬，此去风雨莫测

　　它若比我活得长久

　　那时叫它如何是好

　　因此而纠结，下不了决心

　　老了，就是这样尴尬

　　喜欢什么也变得很难

　　才心有所念，就已经忧虑

　　瀛洲公园

　　微雨的下午

　　瀛洲公园寥无人影

　　荷花开了，没人看

　　美人蕉开了，没人看

　　湖光树影，都没人看

　　只有我和老妻在这里漫步

　　从这里走到那边

　　替没来的人们看

　　替人们用不同的眼睛看

　　替辜负了它们情意的人们遗憾

　　也替人们向它们致歉

　　风筝

　　偌大的广场上

　　只有这个放风筝的人

　　他把风筝放得很高很远

　　没有人看，只有他自己望着

　　他在地上，风筝在天上

　　一个孤独，变成两个

　　孤独

　　傍晚的江堤

　　每晚，人们不约自来

　　看江水、航船、渔灯

　　人们惦记着，每天都来

　　仿佛一天辛苦忙碌

　　就是为了到这里来看看走走

　　不来，也一样生活

　　但是来了，他们的生活

　　才更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