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

　　爷爷的故事，是围绕着战争年代展开的，这一点来说，我是无比自豪的。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产生了争执，他们认识许多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问我认识吗？我抹着眼泪回家和爷爷说，感觉很委屈。哪里知道爷爷说，我曾经就是抗日战争保家卫国的一员。我有些诧异，爷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打过仗的人。

　　爷爷说，我给你讲讲我那些牺牲的战友的故事吧。爷爷讲的第一个，是他的一位女战友，面对敌人的严刑逼问却毫不畏惧。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问她，你告诉我你们八路军其他人在哪里？你们有多少人？你们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说了我们就马上放了你。女战友说，我们八路军的人到处都有，我们有千千万万的战士，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把你们这群侵略者赶出中国的土地……刽子手被激怒了，气急败坏地说，你要想好你今天自己所说的话，你是真不要命了吗？女战友吐出一口血，说，身为一位共产主义战士，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死，怕什么！后来，这位女战友就被敌人给枪杀了。

　　爷爷讲的眼圈都红了，我听着鼻子也酸酸的，眼泪一度要滴下来。

　　爷爷给我讲的第二个故事，是他们参加的一次阻击战，在一处高地上，爷爷所在的团筑起了前三层后三层的工事，这是他们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而建起的火力屏障。果然，在他们筑起不久，还来不及喘口气时，敌人的飞机就像恼人的巨大苍蝇，轰炸声不停在头顶响起，阵地上顿时就像是掀起了巨大的火的海洋。好几个战友在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炸响中被激荡的气流掀起，倒在血泊中。在飞机的轰炸声过后，数不尽的手持刺刀的日本鬼子又像一只只讨厌的蚂蚁样地往阵地上冲来，随着一声铿锵有力地“打”，战友们打响了手上的枪，子弹像密密麻麻的雨滴奔袭着而上……

　　那一战，全团坚守阵地三天两夜，给大部队的撤离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说到此，爷爷停顿了下来，眼圈也红了，不说下去了。

　　后来呢？我急急地问。

　　爷爷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从屋子里走到了屋子外，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的土垄间，那里长着碧绿碧绿的菜，一年四季，收获着一茬又一茬。

　　我说，爷爷，我明白了，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就像你那个时候的日本鬼子，我也要和他们战斗……

　　我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啪”地一声，脸上瞬时吃了痛，爷爷甩开手，居然打了我。我木讷地摸着被打疼的脸，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

　　爷爷没再理我，迈开步走出去了，我只看到爷爷的背影，走过了院子，走到了河滩边，又在那里坐了下来，沉默良久。

　　爷爷打了我。我碰到父亲时，便迫不及待地告了一状。

　　父亲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父亲。

　　好一会，父亲说，你应该和那些与你有争执的同学和好，他们不是你的敌人，不需要和他们战斗，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我不懂。

　　但我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主动和那几个同学道了歉，还说，我的说话方式和口气不好，希望你们能原谅我。他们先是一愣，然后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也有错，我们也有错呢！

　　我把和好的事和父亲说了。

　　父亲这时就给我讲了爷爷的那个故事的后来。

　　后来，他们坚守了三天两夜，大部队得以撤离，但爷爷的那个团，几乎就打没了。全团一千多号人，剩下的加上伤员都不到二十个人。爷爷为什么要讲那两个故事呢？那个女战友是主动请缨去执行任务，不然被捕和牺牲的该是爷爷。还有那些要好的战友们，都一个个地在阵地上牺牲了。对比那些死去的人，活着本身是多么的幸运。或者说，爷爷一直也认为，是他们的死换来了他的活下来……

　　父亲好一会的沉默。

　　我也沉默了好久。

　　又到了爷爷去驻马店的日子。以前我都不懂，爷爷为什么每年的这几天都要去一趟驻马店。现在，我明白了。

　　我说，爷爷，我陪你一起去。

　　爷爷没说话。

　　爷爷的眼圈红红得。